老干妈保卫战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接班之困。
辣椒酱江湖风云再起,老干妈能否经得起挑战?
闯入者
一个突然闯入的外行人打破了辣酱行业的宁静。
2016年5月11日,老牌歌星林依轮创立的辣酱品牌“饭爷”正式在天猫、京东上线。
“饭爷”辣酱推出了松露油杏鲍菇辣酱、佐饭香牛菇王辣酱等4款产品,定价26元至39元不等,瞄准中等收入阶层及年轻的互联网群体。
带着明星光环的“饭爷”迅速走红网络,上线2天就卖出3万瓶。
为了带货,林依轮还开直播与粉丝互动,同时在线观看人数超过657万。
在直播的两个小时里,“饭爷”辣酱淘宝店销售额破百万,12小时销售额超300万元。
上线仅3个月,“饭爷”便获得8300万元融资,估值达到3.6亿元。
“饭爷”明星加互联网模式的成功很快引来大批模仿者。
2016年9月,相声演员岳云鹏创立“嗨嗨皮皮岳云鹏星店”,上线第一个月就卖出1.86万瓶辣酱。
而后,演员黄磊也牵手呷哺呷哺推出自己的辣酱品牌。
“饭爷”的横空出世打响了辣酱战争的第一枪。
人们突然意识到平日里被忽视的辣酱行业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2018年,我国辣酱市场规模达320亿元,且每年仍以7%以上的速度持续增长,
预计到2020年底,我国辣酱市场规模将达到400亿元。
行业龙头老干妈2016年销售额约为45亿元。粗略估算,我国辣酱行业至少还可以容纳6个与老干妈同等体量的企业。
越来越多创业者涌入这个赛道。
2017年,被称作“辣酱爆发元年”,辣酱品牌遍地开花。“不添加”“食疗保健”“美容养颜”等新概念层出不穷。
新玩家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创业门槛更低的互联网成了最好的舞台。
2017年3月22日,“辣三娘”在天猫平台销量突破7万瓶,位列全网辣酱销量第二名。
倪老腌、开心朱小二干煸牛肉酱、老郭家铺子辣椒酱等互联网辣酱品牌也都取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新晋的互联网辣椒酱品牌开始迅速抢占传统辣椒酱的电商市场。
更大的暗流正在涌动。
这股创业热潮很快引起了巨头们的注意。
2017年9月,中粮糖业表示,未来公司番茄业务将边缘化,辣椒酱将成为新方向。
涪陵榨菜也透露,未来的并购方向将会瞄准酱类产品企业。
而占据调味酱80%市场份额的辣酱大概率会成为首选。
呷哺呷哺、海底捞、味千拉面等餐饮品牌也陆续加入了这场战争。
明星、普通创业者、跨界巨头……几乎所有人都想从准入门槛不高、市场空间广阔的辣酱行业分一杯羹。
老干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后来者”老干妈
别看老干妈如今贵为行业老大,一副守擂者的姿态。它其实
也是个“后来者”。
明朝末年,辣椒从海、陆两条丝绸之路陆续传入中国,由此形成了我国以云贵、甘陕为代表的南北两派食辣人群,也对中国川菜等菜系带来了一场革命。
辣椒传入中国之初多用作观赏或药用,到清道光年间才普遍吃辣椒。
古时盐贵,平常人家吃不起。
辣椒成了最好的替代品,辣酱也应运而生。
据湖南省双峰县志记载,早在公元16世纪(明崇祯年间),双峰县城(原属湘乡县)永丰镇一带就有人开始晒制永丰辣酱。
永丰有顺口溜:
“三两米,喷喷香,冇得菜,夹辣酱。
”
17世纪中期,蔡氏兄弟先后在永丰镇办起了蔡广祥、蔡广益、蔡顺益3家酱园,开作坊生产辣酱的先河。
清咸丰年间,湘军统帅曾国藩曾进献永丰辣酱给咸丰皇帝品尝,而后成为皇家贡品,名声大噪。
上世纪80年代初,双峰县几乎家家都制作辣酱,永丰辣酱不仅畅销全国各地,还远销日本、美国市场。
盛极一时的永丰辣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后,它会败给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
这时候,陶华碧正背着七八十斤重的背篓,步行10里路到附近的学校去售卖米豆腐(贵州特色凉粉)。
她借用村委会的两间房子,办起辣酱加工厂,放张自己的照片在瓶子上,取名“老干妈”,已经是10年后的事了。
但10年足以扭转乾坤。
一边是简单朴素的陶华碧认准死理,专注炒辣椒,生意越做越大;一边是拥有绝对优势,称霸市场的永丰辣酱“自毁长城”。
国营永丰辣酱总公司成立后,一时间供不应求。
管理层认为,永丰辣酱的古法传承是其畅销的根本原因,没有必要引进现代化生产线。
这导致产能不足问题日渐凸显。
一些分公司为了扩充产能,开始收购外地辣椒代替本地辣椒,并且任意缩短工艺流程,甚至掺杂面粉、豆渣。
永丰辣酱的品牌形象受到巨大冲击,很快被市场抛弃。
“后来者”老干妈不战而胜。
老干妈与永丰辣酱之争正应了《阿房宫赋》那句话,“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
不过,这句话的后半句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
面对“后来者”,老干妈同样不可掉以轻心。
打倒老干妈?
老干妈成功后,挑战者众多。
第一批挑战者的技术很粗糙:
就一个字,抄。
最多的时候,陶华碧一年就遇到超过50种冒牌货,相当头疼。
平日里甚是“讲感情”的陶华碧这次也没法“讲感情”了。
她开始花大力气打假。
当时,市面上出现了一款湖南老干妈,外包装和陶华碧的贵州老干妈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头像和厂标信息,其它很难分辨。
贵州老干妈虽然拥有包装专利,可湖南老干妈同样拥有国家专利局授予的外观专利,从法律上讲并没有问题。
2003年5月,陶华碧如愿获得国家商标局的注册证书。
这起案件也被评为2003年中国十大典型维权案例。
为了防止侵权,陶华碧每年设置了3000万元“打假专项资金”,并一口气注册了“老于妈”“妈干老”“老干爹”等114个商标。
老干爹跟着遭了殃。
老干爹与老干妈几乎是同期创立,创业故事也如出一辙:
同样是贵州企业,同样是开饭馆起家,店里辣椒酱大受欢迎,“老干爹”这一品牌也是因为店里师傅被顾客称作老干爹而得名。
老干爹的市场份额一度与老干妈平分秋色,且同是油辣椒国家标准参与制定者之一。
2002年,老干妈一纸诉状把贵州老干爹食品有限公司告上法庭,起诉“老干爹”冒用自己的商标,借老干妈之名大肆行销,误导消费者。
老干爹创始人邓承俊傻了眼:
明明是自家品牌,怎么就成了冒牌货?
最终,抢先注册商标的老干妈胜诉。
2007年,老干爹被迫退出市场。
老干爹第二代传承人不服,提出申诉。
几经波折,2011年,国家工商总局最终裁定“老干爹”商标归原持有人贵州老干爹食品有限公司所有。
但老干爹已阔别市场近5年,只能重头再来。
如今的老干爹年产值约3亿元,不及老干妈的零头。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老干妈第二批挑战者的滋味,只有老干爹自己清楚。
如今,第三批挑战者集结成军,来势汹汹。
互联网平台是挑战者最大的依托?好,我就用你的平台打败你。
挑战者的营销方式层出不穷?好,我就用你的方式打败你。
2018年9月10日,春夏纽约时装周上,以红色为底色、胸口印有陶华碧头像、两只袖子分别印有中文“国民女神”和英文“sauces queen(辣酱皇后)”字样的卫衣亮相T台,爆红网络。
老干妈天猫旗舰店趁势乘势推出:
“99瓶老干妈+OC定制卫衣”套餐售价1288元;满1999元送OC定制卫衣;满999元送OC定制围裙等促销活动。
借此活动,老干妈天猫旗舰店的销售额增长了20%。
辣酱行业虽然准入门槛不高,没有明显技术壁垒,但想要挑战老干妈仍旧很难。
老干妈的规模效应带来超强的议价能力和成本控制能力,老干妈将产品价格死死卡在8-12元区间。这意味着
“低于老干妈没利润,高过老干妈没市场”。
此外,老干妈还具有超强的品牌壁垒和渠道壁垒:
品牌知名度和认可度难以逾越;线下渠道更是堪称调味品中的可口可乐。
不过,15%左右的市场份额并不足以让老干妈藐视这些挑战者。
辣酱行业如今仍处于较为原始的状态,行业集中度较低。
老干妈之外,5000多家辣椒酱企业瓜分着近300亿的市场份额。
辣酱产业蓝皮书预测,随着资本进入,2020年前后,辣酱行业将由分散走向集中。
未来,再出现一家45亿以上体量的公司也并非绝无可能。
风雨飘摇的老干妈
创业难,守业更难。
对老干妈而言,眼下最大的挑战并非来自外部,而在自身。
坚持“不上市、不贷款、不融资”的老干妈是个典型的家族式企业。
2014年6月之前,长子李贵山持股49%;次子李辉(曾用名,现为李妙行)持股50%;陶华碧本人持股1%。
2014年6月,老干妈股权结构变更,陶华碧将个人股权给了次子,李妙行持股51%,李贵山持股49%。这也意味着老干妈进入了
“后陶华碧时代”。
两个儿子分工明确:
李妙行主内,李贵山主外。
目前,李妙行已全面掌管老干妈的辣椒王国,接管了各处分公司和春梅酿造厂。
而李贵山旗下资产众多,涉及酒店、地产、投资等多个领域。
陶华碧倒是悠游自在,可以坐着那辆拉风的“贵A8888”限量版劳斯莱斯去打“捉鸡”(贵州的一种麻将玩法)了。
可老干妈却变得动荡不安。
2019年5月,老干妈的配方泄露。
经查明,老干妈公司离职人员贾某带着配方转投他厂,生产同一味道“老干妈”,令老干妈损失1000多万。
处于二代接班期的老干妈管理问题可见一斑。
多年来,陶华碧的管理方法很简单:
就是当“干妈”。
公司2000多名员工,她能叫出60%的人名,并记住了很多人的生日;每个员工结婚她都要亲自当证婚人;员工出差,她会亲手煮几个鸡蛋,然后亲自把人送上车;员工反映吃住难,陶华碧当即拍板:
所有员工食宿全包……
她管理更多靠的是自己的人格魅力。
这不是规章制度,没法照搬照抄,更不是能轻易学来的。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老干妈在李妙行手中问题频发。
陶华碧的生意经也很简单:
最初怎么做辣酱,以后还这么做。
可是,靠味道和口碑打天下的老干妈却频繁被指味道变差了。
甚至有贵州本地人爆料,称其原材料以次充好,靠大量使用味精来拿味。
此前,老干妈用的一直是贵州辣椒。
据《商界》杂志报道,老干妈一度让贵州的辣椒供货商怨声载道。
老干妈每年召开招标会,由中标企业供货,如果市场价高于签订的供货价,就必须按照供货价供货,甚至亏本都要供。
由于贵州本地辣椒供需紧张,价格也是逐年飙升。
之后,老干妈开始弃用贵州辣椒,改用河南省漯河市产的辣椒。
一位经销商透露,贵州辣椒价格基本维持在12~13元/斤,河南辣椒价格是7元/斤,一斤至少高出5块钱,1吨就是1万块。
他们知名度起来之后,就开始慢慢减少贵州辣椒,不断增加外地辣椒的用量,直到2011年彻底不用。
老干妈一年大概需要用4万吨辣椒,也就是说使用河南辣椒每年可以省下4亿元。在原材料不断上涨的情况下,
老干妈多年不涨价的秘密或许也在于此。
为了节省成本而影响产品口感,这无异于拿老干妈的招牌在赌。
此外,陶华碧留下的部分“成功经验”如今也成了老干妈难以逾越的发展瓶颈。
上世纪90年代末,正值进城务工大军兴起,陶华碧的产品和价格定位瞄准的正是这批农民工。
彼时的人口红利助飞了老干妈,却也造成了如今产品结构和消费群体的单一性。
老干妈很早就开始走出国门,产品价格普遍比国内高六七倍。
陶华碧说,“我是中国人,我不赚中国人的钱,我要把老干妈卖到外国去,赚外国人的钱。
”
现实是,多年过去了,老干妈海外销售额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没能赚到外国人的钱。
美国辣酱依然是“是拉差”的天下。
陶华碧不懂资本,对资本有一种天然排斥,“上市、融资这些东西我一概不懂,我只知道一上市,就可能倾家荡产。
上市那是欺骗人家的钱,所以我坚决不上市”。
“不上市、不贷款、不融资”原则虽传为佳话,却也让老干妈失去了很多机会。
沉稳低调的另一面是容易过分保守。
陶华碧成就了老干妈,却也画地为牢,用她的目之所及刻下了老干妈的天花板。
“后陶华碧时代”,老干妈不再如当年那般勇猛无敌。
挑战者纷至沓来,“破局者”出现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头图来自pex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