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部国产电影,探讨都市女性的困境
盛男,大龄剩女,报社记者。用世俗的标准来评判,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年纪轻轻,患了癌症,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自己看病。父母不理解她,她也不理解父母。她有理想,可越是努力,就离理想越远。爱情呢,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同类刘光明,可真相揭开,却发现刘光明也在生活的泥沼中自顾不暇。
尽管失败透顶,但盛男还是大步流星,不拘小节。
盛男是电影《送我上青云》的女主人公。用扮演者姚晨的话来形容,她是女版孙悟空,“被现实砸得一塌糊涂,还是挥动着金箍棒一路向前打怪”。用导演滕丛丛的话来说,盛男有一种侠女精神,“依然有年轻气,依然怼天怼地”。
8月16日,电影《送我上青云》上映。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盛男寻找爱情,寻找生命的意义,寻找金钱,寻找亲情。到最后,她发现真正能带来愉悦的还是她自己。
滕丛丛的一位朋友看完电影后,痛哭不已,说滕丛丛偷走了她的生活。滕丛丛告诉本刊记者,那些故事不是从她身体里面长出来的,而是外界的生活环境和她的内心感受进行了一些化学反应。
盛男不是某一个人,但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被“对勾”绑架 2009年,滕丛丛从北京电影学院本科毕业,做过场记,做过剪辑师,又回到学校读书。看似一切步入正轨,却陷入了迷茫。“以前自己怼天怼地觉得谁都看不上,觉得自己特别棒,但是入了社会之后,发现很多事情你的努力是徒劳的,你的价值观未必是别人认可的,你觉得这样做不对,但是所有人都在这样做。” 很多人都留恋青春,滕丛丛却不大愿意回到那段日子,因为活得“特别不明白”。她试图去电影里寻找答案。但她发现,真正探讨生命困惑的国产电影并不多,而以城市女性为主角的电影更是匮乏。 于是,她开始了《送我上青云》的剧本创作。写剧本花了很长时间,大约三、四年。她把自己对生活的种种不解一股脑地送给了女主人公盛男。电影中,盛男的母亲梁美枝说,男男从小争强好胜,什么事都要争个对错。即使是运动鞋,也最喜欢穿耐克——因为鞋子上画着对勾。 滕丛丛给盛男选择了记者的职业,因为记者的身上有理想和现实碰撞的惨烈和悲壮感。为了让电影足够真实,滕丛丛曾对五、六位记者进行跟采。有一位女记者给滕丛丛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只身深入河南的城中村采访,用智慧和当地的警察、村民打交道,时常被人追狗咬。“她用她的聪明才智周旋有余,可是出了她的职业范围,她不是一个在社交场上如鱼得水的人,她只是非常有职业精神。”这位女记者的气质被滕丛丛赋予了盛男。 现实中的盛男们在工作中独当一面,在生活中独来独往,却突然在某一个年龄节点,被告知女人最重要的是婚姻,她们有了新名字“剩女”。“我知道很多女孩怀疑过(这件事),我觉得很多女孩的声音需要发出来。”滕丛丛想替这些女孩们发声。 电影里的另一位女性,是盛男的母亲梁美枝,一个热衷于化妆丰唇,穿粉色衣服,开粉色汽车的中年女人。梁美枝的扮演者吴玉芳说,梁美枝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她在生活的漩涡中到处碰壁,到处错位,跟女儿错位,跟丈夫错位”。 当女儿和丈夫都不需要她时,这个错位的母亲,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自我。像个撒娇的孩子,黏着出差采访的女儿,口口声声喊着要去寻找自我。她想反击有外遇的丈夫,却无能为力。她遇到了李老,和他发生了关系,她觉得这是对丈夫的反击,心里得到了平衡。 但滕丛丛认为事实并非如此。“她依然是没有话语权的一个人,她回到她的生活当中也许会有一些改变。我觉得她最终的胜利应该是人格的独立和自由。但是也要体谅她们,因为在她们的思想观念当中,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而拥有自我的盛男,也活得并不如意。一直追求“对勾”的她,被“对勾”绑架了。故事开始,盛男被确诊为卵巢癌,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她哭着对母亲说:“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不让你们失望。我那么努力,却还是要死。” 主演姚晨很喜欢盛男。她和滕丛丛的感受一样,认为国产影视剧缺少真正展现这个时代女性所思所想,所爱所恨的角色。 “盛男像现实生活中平凡的大多数,这样的电影未必会解决什么问题,但是会给像盛男这样的又成熟又孤独的人一个抚慰。”姚晨在一场路演活动中说道。 女人眼里的男人 制片人顿河看剧本的时候,告诉滕丛丛,这部电影的口碑很可能会两极化,女性会很喜欢,男性可能会很排斥。因为故事中的男性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理想化的男性形象。 袁弘饰演的刘光明,是县城图书馆唯一的访客,小时候因为擅长背诵圆周率被奉为神童。他用两台相机交替拍云朵,和盛男大谈特谈灵魂永恒。 但刘光明的真实生活却是这样的:他参加三次高考,读了大专;财大气粗的岳父为他提供了体面的生活;亲朋聚会时,他要表演背诵圆周率;他唯一获得尊重的方式,是把自己的照片贴在鞋柜旁,让一家人换鞋时对着照片鞠上一躬。 刘光明想用知识武装自己,反抗生活,但是他失败了。 盛男身边的另一位男性,叫毛毳,为了挣大钱离开了记者工作。在扮演者李九霄的眼中,毛毳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但是他被现实生活不断地碰撞、蹂躏,他对于金钱的渴望压过了不堪一击的理想。“他的理想被现实所洗礼,他经历着自己的困境,是一个困兽。” 滕丛丛不认为《送我上青云》刻意矮化男性。她觉得,国产影视剧中的男性视角太多了,观众习惯于从男性的心理路程出发,习惯于讲述一个完美的男性形象,却很少从女性的视角去观看男性。刘光明也好,毛毳也好,他们身上都有闪光点。但是女性视角的男性,和男性视角的男性必然不同。“并不代表我们对男性有批判,我们女性多么高尚或者光辉。我们的女性角色身上有非常多的问题和毛病,盛男也绝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在滕丛丛眼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生活的无奈,每个人身上的缺陷都很明显。“这里没有男女有别,好像女性比男性更勇敢。电影是从盛男的视角讲整个故事,所以好像会更理解盛男,但是如果我们从刘光明的视角讲这个故事的话,你看到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电影尾声,毛毳做了一个梦。滕丛丛把决定梦的内容的权力交给了李九霄。李九霄想了想,觉得毛毳梦到了山、水和彩虹。滕丛丛按照他的感受补拍了这场戏。 为什么毛毳会梦到彩虹?李九霄告诉本刊记者,因为毛毳是一个色盲,尽管他追逐成功,追逐尊严,但是他内心最原始的渴望是看到彩虹的缤纷。 但这个愿望只能在梦中实现了。毛毳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功利主义者,为了金钱和尊严,逢场作戏,游刃有余。毛毳的人生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身为90后的李九霄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人为什么而活着?我觉得这永远都想不明白”。 凭风借力,飞上青云 《送我上青云》的片名源于《红楼梦》第70回,众人在大观园填柳絮词。在贾府没落的背景下,其他人都在感叹人生像柳絮一样漂泊无根,唯有薛宝钗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滕丛丛很向往薛宝钗“人情练达”的境界。 电影中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盛男是对生命和爱情的求不得,梁玉枝是对青春永驻和幸福婚姻的求不得,毛毳是对成功和金钱的求不得,刘光明是对尊严的求不得。 唯有李老,一位即将迈入生死之门的老者,他作为成功人士,在晚年肆意地活着,成功是他获取自由的砝码。他在生命结束前最后的愿望是满足性欲,他也成为电影里唯一一个满足愿望的人。 “这些人所有的求不得放在一起,其实就交织成每个人看上去好像都很丧,每个人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但我不认为他们的问题可以解决。”滕丛丛说。 但是滕丛丛没有一味用悲剧的方式来创作,她加入了很多黑色幽默。她把自己的处女作定义为“悲喜剧”,因为故事是从死亡开始的,需要有喜剧的内容进行调和,比如盛男生病没有钱,却愣头青似的看不上所有人,再去和那些人进行碰撞。 滕丛丛觉得,这样的处理才有趣。“悲剧有时候是一种生理反应,喜剧是一种心理反应,让你哭中带笑,笑中带哭,你哭着,突然间就破涕而笑了,笑着笑着心里越来越难过,这种五味杂陈会更吸引我。” 这部处女作依然有它的瑕疵。一位豆瓣用户说:“干扰主题的东西太多,挥出去的拳没打到要害上。” 这位年轻导演想在片子中抒发太多的生活感悟和困惑了。《送我上青云》像一杯清酒,它虽不解渴,但酒味还可以更浓烈一些。 这或许与滕丛丛的想要表达的内容有关。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滕丛丛毫不掩饰地说,她还没有真正地了解自己,而人其实是很难看清楚自己的。她带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去创作,自然也把疑惑抛给了观众。 正如滕丛丛很喜欢的一个桥段:一位老婆婆攒了1500元给自己买了口棺材,棺材在运输途中遗失在江中。为了安抚痛哭的老人,刘光明主动给了她1500元。后来,老人和儿媳找到刘光明,倒不是来感谢,而是告诉他棺材涨价了,需要3000元。 “你觉得她很可怜,但是你并不知道可怜背后是不是可恨。”滕丛丛说,人性的灰色面就在于此。年轻时,总想争个黑白对错,慢慢地,会发现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非对即错。“生活当中有一些问题就是无解,你只能接受它。它存在就是合理的。你要明白人性的灰色面,它一直都是这样,你要学会接受这些事情。” 电影结尾,盛男在父母的目送下进入手术室。镜头一转,盛男站在一片残垣之上,身边是电影开头出现的疯子。疯子是电影中除了李老之外,另一个接近自由的角色。他的自由来自于无知,可以不受任何世俗标准和观念的束缚,去做想做的事情。 滕丛丛最初的设计,是疯子对盛男说一句“对不起”。拍摄时,姚晨提议把“对不起”改成“我爱你”。姚晨觉得,疯子代表万事万物对盛男表达的一份爱,而盛男在此时需要这份爱。 当疯子对盛男说出“我爱你”时,“失败者”盛男释然了,卸下了心中的千斤重担。她依旧像柳絮一样渺小,改变了不了生活中的任何窘境。但她还有勇气对着远方大笑三声。在那一刻,盛男像柳絮一样,凭风借力,飞上青云。 (责编:St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