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何以逃脱被殖民的命运?|《王的归程》
阿富汗是一个年轻的国家。从1973年推翻帝制、建立民主共和体制算起,阿富汗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只有短短四十余载;从1919年摆脱英帝国主义,获得完全独立地位算起,到现在刚好100年;从1747年“国父”艾哈迈德·沙君临天下,建立杜兰尼王朝算起,也没超过3个世纪。
在此之前,世上没有阿富汗这个国家,也没有阿富汗这个民族,有的只是占人口多数的普什图人,以及塔吉克、乌兹别克等少数族裔。这块土地上部落林立,不存在统一的中央政权,即便有大一统政权,阿富汗也只是附属于一个更大帝国的省份。甚至连“阿富汗”一词都不存在,人们把它连带中亚地区合称为呼罗珊(Khorasan),意为“太阳升起的地方”。
数百年来,各方把阿富汗当作竞技场,兵戈不休。只不过近代以来,救亡图存的压力迫使民心逐渐聚拢,开始了国族构建的进程,第一次英阿战争(1839-1842)便是阿富汗民族国家的成年礼。
英国作家威廉·达尔林普尔(William Dalrymple)叙述了这场荡气回肠的史诗之战。1809年,杜兰尼王朝的末代国王苏贾·汗因内乱而流亡,30年后,他在英军的扶植下重登大宝。王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是故,书名为《王的归程》。 撰文 | 柳展雄 英阿战争,从属于宗教战争传统 1839年,苏贾·汗在英国的印度总督奥克兰勋爵的支持下,重新夺回王权。已经重新统一阿富汗地区,并开创新的巴拉克扎伊王朝的多斯特·穆哈迈德被虏获,其子阿克巴·汗率领全国军民坚持抗战,击溃西方殖民者。日不落帝国自经略远东以来,遭遇了最大的一次败绩,仓皇撤离。尽管稍后英军成功地发起一场报复行动,但是,无法挽回颜面与利益损失。 日不落帝国成为第一个在阿富汗栽跟头的超级大国,“帝国坟场”的外号不胫而走,后来苏军、美军陆续在此折戟沉沙,普什图人夸耀自己不可被征服,连雄鹰也无法飞过这里。其实,之前阿拉伯人、蒙古人、突厥人都来过,他们通常实行羁縻制度,仅控制喀布尔、坎大哈等几个兵家必争之地,其余地区放任不管。因为阿富汗穷山恶水,没有油水可榨取,外族真正渴望的是富裕的印度。 从松花江平原到呼罗珊,广阔的亚洲内陆栖息着众多游牧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秋高马肥的时节,翻越万里长城、兴都库什山脉,南下侵袭汉地九州、印度次大陆。 《王的归程:阿富汗战记》 作者:(英)威廉·达尔林普尔 译者:何畅炜、李飚版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9年3月 (点击书封可购买) 16世纪初,莫卧儿王朝的开国之君巴布尔,自称为成吉思汗和帖木儿后裔,他以喀布尔为跳板,长驱直入饮马恒河。到1739年,贵族阶层文恬武嬉,战斗力退化,连首都德里都保不住。外号“中东拿破仑”的纳迪尔·沙崛起,率军南下。比起统治农耕文明世界,他更乐于劫掠农耕文明世界。在德里大肆蹂躏一番后,入侵者带着金银财宝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纳迪尔·沙遇刺身亡后,其部将艾哈迈德·沙开创杜兰尼王朝,四次进犯南亚。弓马娴熟的蛮族夷狄入寇中原,占地为王,然后在富庶的温柔乡里腐化,被新的蛮族打败,历史舞台上不断上演这样的剧情。近代殖民主义降临远东后,洋人依仗船坚炮利,轻易地把骑射战术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1842年,英军在阿富汗作战期间,特意寻找马哈茂德(971-1030)的王室陵墓。他是首位深入南亚腹地的外来侵略者,根据野史记载,王陵的大门来自苏摩纳德神庙,马哈茂德派穆斯林军队南征,攻下这座印度教最宏伟瑰丽的庙宇,窃走了庙前的檀香木门。 英国政府试图向公众解释,攻打北方的敌人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印度人民,血洗他们800多年来的国耻。英军军官罗林森找到并且拆下马哈茂德陵墓的木门,运回印度,在各省份巡回展览。 第一次英阿战争不仅是近代殖民侵略行动,而且从属于更悠久的宗教战争传统。从君士坦丁堡陷落到西班牙国土收复运动,从732年普瓦提埃之战到1683年维也纳之围,新月旗和十字架互相交替。法兰克人(中世纪阿拉伯人对所有信奉基督教民族的称呼)和撒拉逊人(中世纪欧洲人对所有信奉伊斯兰民族的称呼)龙争虎斗了上千年。 在抗英斗争中,阿富汗涌现出自己的萨拉丁——阿克巴王子。吟游诗人赞颂他的骑士精神、高洁品行,这些诗歌汇集整理成《阿克巴本纪》,跟《罗兰之歌》《熙德之歌》同属于英雄史诗。 西方殖民主义入侵,客观上加强了伊斯兰世界内部的凝聚力,普什图人原本不承认奥斯曼哈里发的精神领袖地位。经过战争后,国王向哈里发宣誓臣服,在每周五的聚礼日诵念他的名字,为他祈祷。 资源匮乏,却成内亚集散中心 阿富汗土地贫瘠,连国王多斯特·穆罕默德都说:“我们这里只有男人和岩石。”阿富汗没什么资源值得西方殖民者来争抢,这里80%的面积为山地和高原。上世纪80年代,一位曾经参加过对抗苏联的老兵自嘲说:“安拉创世纪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创造完毕。不过手边还有不少剩下的材料、残余的碎石,放在哪里都不合适。于是,他将这些垃圾捏成一块摔到地上,便有了阿富汗。” 在文化地理上,阿富汗跟南部的穆斯林居住区连成一片。克什米尔盛产羊毛,信德金融业发达,旁遮普拥有小麦、棉花,这三个省份组成今天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国土。 沙·苏贾·乌尔木尔克在喀布尔的宫榭。1839年8月,苏贾重新被英军扶上王位,登基称沙。 大篷车商队把南方的纺织品运输到手工业落后的游牧部落,又把北方的特产货物运输到巴基斯坦的出海口。喀布尔位于贸易路线的十字路口,是亚洲内陆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城区内的查尔查塔大巴扎(在突厥语里巴扎的意思是集市)是内亚最宏伟的商场建筑。 自古握有呼罗珊的强者,必定得陇望蜀,从跛子帖木儿到艾哈迈德·沙都征服占据了南方膏腴之地;而文弱无力的君主必定失去南方,也会失去阿富汗本土。末代国王苏贾·汗显然属于后一类人。杜兰尼王朝末年,群雄逐鹿问鼎。信德分裂为多个土邦,锡克教(创立于15世纪的新兴宗教)教团盘踞克什米尔和旁遮普,创建了政教合一的国家,堪称南亚的教皇国。多斯特·穆哈迈德虽然赢得喀布尔的王位,但没能恢复到过去的统治疆域。 骑士武德与商业精神构成了现代化的两个动力,缺一不可。日本能成为极少数现代化转型的国家,根基于江户封建分权体制,关西工商业集团与关东武士分庭抗礼。信德金融家审批贷款,把持阿富汗王公钱袋子的情形,俨然“大阪商人一怒,天下诸侯惊惧”的翻版。 佛罗伦萨等意大利城邦的经历,显示了缺乏封建骑士保卫的情况下,有产阶级如何腐化堕落,匍匐于僭主与外敌;阿富汗则显示了经济生产停滞的情况下,武夫们如何暴戾恣睢,陷入无止境的混战。既缺乏骑士武德,也缺乏商业精神的扁平化社会,近代化历程更为痛苦。 锡克统治者兰吉特·辛格是多斯特·穆哈迈德的劲敌,他在旁遮普创建了一个强大的王国。 扁平化的社会滋生原教旨狂热分子,原教旨主义者再煽动流寇战争,推行财产平均主义,消灭有产阶级,反过来再促进社会的扁平化。父权宗法制越根深蒂固的地方,共同体内部越是稳固。商业自由竞争和炫富崇奢风气同时受到抑制,富人有义务扶助贫苦的亲戚和邻人。潜在的流氓无产者得到赈济,阶级暴动的隐患得以根除。 王公贵族遵循重义轻财的价值观,对敌人也不例外。阿克巴王子接到英国俘虏的接济求助后,毫不犹豫地拿出1000卢比。对方写了张借据,他立刻撕了个粉碎,说道:只有小商小贩才需要这些东西,绅士君子之间无须立字据。 阿富汗所谓的王朝更替,以中国历史标准来看,其实就是氏族部落争霸,类似于蒙古瓦剌取代鞑靼。在征税力度上,喀布尔政权不如奥斯曼、莫卧儿,甚至反倒向一些酋长倒贴钱粮,绥靖地方。到了兴都库什山脉,再剽悍的铁腕强人也要收敛三分,1739年,纳迪尔·沙从德里抢掠归来,向山脉要道的部落交纳过路费,才得以安全通行。 扶持傀儡政权,英国照样失败 正是因为多斯特·穆哈迈德过于强势,穷兵黩武,部落首领们作壁上观,乐见苏贾·汗复辟,当个傀儡国王。英军武装入侵,几乎没遇到多少阻碍,不费吹灰之力攻克两京(坎大哈、喀布尔)。当新政府实行近代化改革,加强中央集权时,连杜兰尼王室最忠诚的臣子都倒戈了,英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根据传统,中央卫队由普什图部落提供人马,现在改从乌兹别克和哈扎拉族征募新兵。英国人还试图向北推进,将国境线定在阿姆河河岸。诡异的是,苏贾·汗本人的权力没有增加多少,只是充当政治花瓶的角色。英国公使麦克诺顿干涉阿富汗的内政,形同太上皇。 在军事行动初期,印度总督考虑过永久兼并阿富汗,还想把夏都从西拉姆(英格兰岛民不适应印度亚热带气候,每到夏季,英印政府搬迁到凉爽清净的西拉姆)迁徙到喀布尔河谷。衡量再三,伦敦决定避免赤裸裸的直接统治,还是寻找代理人合作。苏贾·汗的亲信宰相因为坚持独立自主,遭到撤职,换上一个腐败无能、但温顺服从的人选。 英国占领期间的喀布尔集市。 理想中的盎格鲁-阿富汗联盟,喀布尔既要强大到足以保卫自身安全,又不能强大到忤逆西方。今天阿富汗问题的棘手之处,就是无法达到这个理想状态。如果美国增加军队,那么民主派在舆论上很不利,容易被指责为傀儡政府;如果撤军,那么塔利班有可能卷土重来。 现实主义外交家干脆声称,阿富汗这类落后国家不适合民主制度,推广美式民主的尝试注定徒劳无功。其实关键不在于自由或者专制,第一次英阿战争以驱逐篡位者、捍卫正统君主制为由,扶植苏贾·汗复辟,照样没成功。 伦敦当局在探讨阿富汗问题的议程中,威灵顿公爵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过去的业绩。根据伯克保守主义的理念,反法战争并不是反对法国,而是反对篡位者拿破仑,协助正统的波旁王室复位,带来“不列颠治下的和平”(Pax Britannica)。威灵顿的军队占领法国南部后,心安理得地征用当地税收,建立统治机构,等拿破仑倒台后,再把政权移交给路易十八。 英国在阿富汗的治理本该如此,尴尬的是,游牧部落显然不认可正统主义,只认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征服者不敢收税,只得自掏腰包,维持日常开支。 到1841年,战争花费1500万英镑(换算成现代货币则远超500亿英镑),占领期间的综合费用每年高达200万英磅。印度总督向伦敦告急:“钱,钱,钱,是我们的首要、次要以及终极的问题。” 为了节省经费,麦克诺顿给普什图部落的传统津贴大幅降低,并且削减了修缮清真寺的资金,激起武士和教士阶层的共同反叛。1841年11月2日民变爆发,毛拉下达圣战号令,册封反抗组织领袖为“神圣武士的伊玛目”。这场起义的激进程度也到此为止,跟埃及的马赫迪运动截然不同,起义军并不想闹革命、均贫富,也不打算建立地上天国,只是反抗外来异教徒统治。 普什图人素来不是一个宗教狂热的民族,他们不大遵守清规戒律,不拘泥于派别纷争,逊尼派和什叶派男女通婚很常见。多斯特·穆哈迈德在位期间,积极招商引资,犹太人、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印度教商人遍布首都。国王优待乌莱玛阶层(伊斯兰教宗教学者),然而,绝不允许教权凌驾于王权之上。 大博弈中,鹰派与鸽派的较量 大英帝国用兵阿富汗的同时期,占领新西兰,把南非布尔人驱逐出家园,在珠江口用炮舰撞开了满清闭关锁国的大门。 英国区区4000多人的军队就兵临南京城下,迫使道光皇帝签订条约,阿富汗人却大败英军,还让对方赔款和解。1841年11月2日,喀布尔爆发起义,英军无力镇压,跟阿克巴签署停火协议,撤回印度。接着撤退变成了溃败,比美国在越战中的撤军情形更加狼狈。 山路崎岖,而且正值冬季,路况更加恶劣。在游击队和极端严寒天气的双重打击下,英军死伤惨重。正规军4000多名士兵只剩下750人幸存,12000多个随军后勤人员则死难2/3以上。 兴都库什山脉要道附近的部落,早就因为津贴削减而怀恨在心,在英军撤离路线边上埋伏袭击,而削减津贴又是反英的主因,两者互为因果。伦敦的鸽派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战争,在阿富汗养军、养官消耗钱粮,极其不划算。英格兰的海外利益应当局限于做生意,亚当·斯密就主张干脆放弃殖民地,贸易壁垒拆除后,货物广泛流通,殖民扩张显得没有必要。自由派一再阻挠帝国的意识形态构建,尽可能采取间接统治,形成了“有意缺席的帝国主义(absent minded imperialism)”。 假如是单纯的军事失利,伦敦当局有可能跟阿富汗休战,息事宁人。然而,阿克巴王子以机诈取胜,一系列行径到达了鸽派都无法容忍的地步。他跟英方代表约好了和谈,却突然偷袭,枪杀手无寸铁的麦克诺顿,并且把他的尸体肢解,悬挂在集市示众;两军签署停火协议,英方支付赔款换取安全撤离,阿克巴保证派人沿途护送,结果却言而无信,放任游击队偷袭英军;更糟糕的是,阿克巴还扣押90多个英国官民(包括妇女儿童)作为人质。 1842年2月,伦敦内阁重组,鹰派上台,策划对阿富汗的反击方案。主要目标有三个:救回人质、打败阿克巴,以及复仇,执行任务的部队有个很直白的名称——“惩戒之师”。战斗以快速、凌厉为特征,不求彻底消灭敌军,避免陷入持久战。这种作战方式演变为今天的“外科手术式打击”,以色列经常对阿拉伯国家采取类似行动,惩罚对方不遵守条约。 1840年11月,埃米尔多斯特·穆哈迈德向英国公使威廉·海·麦克诺顿爵士投降。 英军在战争前期纪律严明,鹰派认为民众起义的原因不是我方太凶猛,而是因为不够凶猛,太心慈手软。不给东方人一点教训,还真以为英国人不远万里来到阿富汗是为了扶贫。 英阿战争附属于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从冰雪覆盖的高加索,到遍布沙漠的呼罗珊,再到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不列颠与沙皇俄国以全亚洲为角斗场,明争暗斗,史称“大博弈(Great Game)”。 俄军的双头鹰一面朝向欧洲,一面朝向亚洲。莫斯科大公国自摆脱鞑靼之轭(Tartar Yoke)后,不断向东方前进。沙俄占据哈萨克,怀柔波斯,向多斯特·穆哈迈德示好,编织起一张针对英属印度的包围网。锡克教领袖投靠英印政府为附庸,捍卫西北屏障,不教胡马度阴山。 多斯特跟英国人素无恩怨,但是,只要他不忘收复旁遮普、信德、克什米尔等失地,就无法与英国人和平共处。伦敦与加尔各答的鸽派穿针引线,试图在普什图人、锡克教团、波斯之间维持和平友谊,其难度不小于今天反恐战争中,华盛顿当局在印度、巴基斯坦、沙特之间维持和平友谊。 小布什总统推行单边主义,正是因为保持外交平衡过于复杂,束手束脚。大英帝国的鹰派持有相同见解,他们先是为了国家利益,颠覆多斯特、扶上苏贾·汗,然后又为了国家利益,抛弃苏贾·汗。在短暂的复辟期间,英国军官照顾盟友的面子,严格约束士兵纪律,不准扰民,换来的却是遍地叛乱。 1842年,英国的“惩戒之师”开赴阿富汗,采取焦土战术,沿途烧杀抢掠。在一个部落村庄,士兵们屠杀所有成年的男性,强奸全部妇女。阿克巴王子本以为英国人文质彬彬,未料到他们也有残暴的一面,守卫国都的时候,直接弃城而逃。 英军乘胜追击,占领喀布尔以北35英里处的伊斯塔利夫行宫,这里是王公大臣的度假胜地,葡萄园和果园景致优美。士兵们抢夺宫里的高档家具、金银珠宝,英国人宣称报复行动仅仅针对巴拉克扎伊王朝,而不针对阿富汗全体国民,所以劫掠王宫。二十年后,他们以同样的借口劫掠了圆明园。 看守90多个英国人质的普什图部落首领,眼见阿克巴大势已去,私下跟敌人做交易,收下2万卢比的贿赂,把人质交还给英国。他们平安获释的消息传回欧洲后,伦敦沉浸在宽慰和欢愉中。“惩戒之师”基本完成了目标任务,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 《王的归程》抛弃了意识形态上的纷争,致力于描述军事政治斗争,作者威廉·达尔林普尔出身军旅世家,父亲加入英国近卫军资格最老的一个团——近卫掷弹兵团,达尔林普尔本人去过阿富汗战场考察,因而写作风格完全迥异于学院派专家。 作者搜集了大量官方档案、私人书信、回忆录、日记,尤其是非英语文献材料,还专门找了精通阿拉伯语、波斯语、乌尔都语的助手翻译。很多史料此前从未被西方学者采用,比如阿克巴·汗的长篇波斯语史诗、阿富汗起义者的战地报告。达尔林普尔写作印度史题材的《最后的莫卧儿》《精灵之城:德里一年》,同样查找了大量非英语材料。 跟坐在书斋的学者不同,达尔林普尔亲历第三世界,长期居住在印度古都附近的一个农场,自己种菜,做山羊奶酪。他同情亚洲人民,在《王的归程》里多次揭露英方官员的愚蠢傲慢,但他不会因为政治因素而去迎合反帝爱国主义史学叙事。全书末尾客观地指出,阿克巴及大多数同时代的人,没有对“阿富汗”的国家认同意识,也不会使用这个地理名词。普什图人觉得跟兴都库什山脉另一边的民众“书同文,车同轨”,两块地方自古以来不可分割。 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英国陆续发动了对阿富汗的两场战争,把国境线压缩到现在的模样,巴基斯坦是臣服于英国的穆斯林地区,阿富汗是英国未能征服的穆斯林地区。 救亡图存运动塑造了国家认同意识,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西方人把单词“阿富汗”标识在地图上,那一地理空间内的民众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柳展雄;编辑:徐学勤;走走。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