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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中科院研究生被杀案:老同学为何千里谋害?

转载Author: 汪璟璟
起底中科院研究生被杀案:老同学为何千里谋害?
Summary你好啊,这是《Vista看天下》精选陪你的第21天。


谢中华厚厚的镜片上起了一层雾,他右手推起镜框,左手在眼睛上一划而过。坐在方形小板凳上,对面是儿子谢雕的房间,本刊记者采访他时,谢中华声音中总有微微的哽咽。

一年多前的春节,也是在这个客厅,谢家四口人团坐在一张铺着厚厚塑料桌布的方桌边吃年饭。谢雕给爸妈、妹妹规划了一幅美好的未来蓝图:毕业后努力挣钱,把爸妈接到北京去,“在北京郊外找一块地,(爸)你在那里种菜,我们周末就在一起了”。

谢家一公里外,是重庆垫江县县城里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也是谢雕高中同班同学周凯旋生活了6年的家。

2018年6月14日至今,周家人从未在谢家人面前出现过。

一年前的那天晚6时许,北京市西山国家森林公园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给重庆来的老同学周凯旋的“接风宴”上,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硕士研究生谢雕身中8刀,倒在了血泊中,伤重不治。众目睽睽下行凶的,正是周凯旋。

至死,谢雕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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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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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4日,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门口,谢中华捧着儿子谢雕的遗像(汪璟璟摄)

一年后,谢中华终于见到了周凯旋。

2019年5月24日上午,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开庭审理谢雕被杀案,周凯旋出现在了被告席上。出庭者说他身着白色上衣,脚上被拴有脚镣,“外貌苍白很多,下眼睑有很明显的黑眼圈,皮包骨。给我的感觉不是特别的紧张,而是一种茫然,全程坐着,用手扶着脸,看行凶视频时,把脸全部捂住了”。

视频完整呈现了一年前的现场:谢雕同周凯旋相对坐在了饭馆最靠近门的座位,两人谈话间,周把一个黑色双肩包放在右手边的椅子上。

据两人同学佐证,谢雕当时开心地给周凯旋拍了一张照片,并发进了高中同学群里:“周凯旋已经到北京了”。周凯旋随即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作为回应。

随后,命运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周凯旋的手伸进了包里,猛然抽出一把刀,起身扎向谢雕。被刺中胸口的谢雕,起身后退了几步,周凯旋箭步冲上前,用刀刺向谢雕颈部,然后对着倒地的谢雕再次连刺多刀。

谢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周凯旋在走出餐厅前,转身向厅内震惊的人们高举起双臂,像获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

来北京前,周凯旋跟谢雕说,自己来北京市参加新公司培训,老同学聚一聚。6月12日,他登上了重庆去往北京的火车——到达北京时,他花了148元在电商平台买的一把20厘米长三叉戟户外战术刀,已经送到了预定酒店旁边的快递站点。

到达北京后,周凯旋便微信联系谢雕,但谢雕因为工作繁忙推脱了几次,两人微信聊天中语言充满调侃和戏谑,更是在聊天中对于吃什么讨论了一番,一切都看不出异常。

他还打趣地问过谢雕女朋友的情况,在得知谢雕端午节要和女友去秦皇岛东戴河玩时,他还调侃对方:“小两口日子不错哦。”

一年后的庭审上,周凯旋说他来北京就是为了报复谢雕,因为在2016年的高中室友聚会上,两人发生了口角,“他当天不断用语言羞辱我,刺激我,长达数个小时,造成了心理阴影”。不过,几位在场同学均表示,那次聚会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分别时还有点意犹未尽。

但在周凯旋记忆里,当时家中叔叔做生意失败亏损严重,姑姑也赌博输了很多钱,两人卖掉房子、车子后依然欠债,因为担心他们向自家借钱,那段时间自己压力比较大,而谢雕却不停地指责自己、羞辱自己,“说我们全家都有问题,说我有自闭症,说要把屎拿给我吃,还说要强奸我喜欢的女孩”。

而在谢雕母亲雷兰(化名)的记忆里,事情有另外一个版本,“2016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人坐着,(谢雕)他说(周凯旋)考了川大,去读了一个月不喜欢,就退学回重庆复读,没有第一次考的好,考了西安交大本硕连读,就去打游戏,挂科了就不能保研,自暴自弃真的可惜了,我(和同学)们真的很想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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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模糊的“学霸”

雷兰对周凯旋的第一印象就并不是很好。早在2011年,谢雕领着周凯旋来过谢家,“他们好像要一起买什么东西,后来就到我们家来一起吃饭,吃了就一起上学了”。在雷兰的记忆里,周凯旋太过内向,吃饭时一言不发,“当时我就说吃菜吃菜,他就点一下头,也没有说话回应”。

谢雕和周凯旋同学了六年,两人初中读同一个班,高中时不光同班还同寝室。

“周凯旋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学霸’的形象,基本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在同寝室室友赵明(化名)看来,谢雕要接地气很多,高中时他们会相约着去打篮球、去网吧玩玩游戏,“谢雕给大家的印象都是非常阳光开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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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雕生前的学习资料 (汪璟璟摄)

另一位同学谭云,和谢雕关系更近一些,他也是除周凯旋之外,唯一一个去过谢雕家里的高中同学。他回忆,高中时,自己体型比较壮硕,但并不会打篮球,谢雕为了组建班级篮球队,便开始频繁约他打球,“他为了让班队组起来,就一直拉我进去练,周末也约我,我觉得他挺主动热心的”。

这样的主动热心还体现在学习上,那时谭云的数学比较差,“别人讲题的话,可能会觉得负担或者是觉得耽误了人家自己的事情,但是找他(谢雕)的话你感觉不到,他蛮热心地帮我讲”。高考之后,两人也保持了多年联系,聊聊未来选择和人生理想。

比起谢雕,众人对于周凯旋的印象更显模糊,他的一切,在其母亲吴前秀申请精神病鉴定时介绍的更详实一些。

在这份《精神病司法鉴定意见书》里,高考成了周凯旋人生的分水岭。在吴前秀的介绍中,周凯旋7岁上学后成绩一直很好,在校虽然有点淘气但与师生关系正常,初中开始寡言不合群,但成绩没有变化,2016年后变得敏感、没耐心、戒备心强。

而第一次高考前夕,周凯旋便总抱怨周边同学大声喧哗,故意影响他学习,吴前秀那时虽觉得儿子不太正常,但只认为是学习压力太大所致——同样的理由,周凯旋2016年在大学期末考试挂科后又用了一次,当时,他说同宿舍的同学过于吵闹,导致他看不进去书,所以挂科。

2016年4月,周凯旋给家人打电话,说耳边总能听到别人骂他、说他、针对他,一连几天没有上课。之后,父亲周建军带他就医咨询,医生的诊断是有强迫观念、轻度焦虑抑郁、妄想症等。

尽管吴前秀介绍了很多周凯旋的精神异常状况,但2019年3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鉴定意见通知书》中,对周凯旋刑事责任能力的坚定结果是“被诊断为神经症,实施违法行为时无精神病性症状导致的辨别、控制能力障碍,评为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广州市晴日心身专科诊所主任何日辉对于周凯旋的精神鉴定结果表示认同,在他分析看来,周凯旋自小成绩优异,或许被给予了过度夸奖,“比如说他认为自己应该是考清华北大的”。此外,他分析周凯旋的抗压能力很差,“在他的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很顺利,学习为主的时候他学习又很好,所以他没有什么明显的挫折,他对自己的期望值也很高”。

对于周凯旋内向的性格,何日辉分析他可能内心有一些自卑,之后慢慢出现了偏执型人格改变:敏感多疑,容易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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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周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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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雕死后,父亲谢中华常年在儿子房间以泪洗面 (汪璟璟摄)

在北京简单处理完谢雕后事后,谢中华带着儿子的骨灰上了回乡的火车。

按照老家习俗,谢中华在家里为谢雕办了入土仪式。仪式结束后的饭桌上,谢中华被同桌朋友的话刺激到了,“他说对方有钱,拿两百万,让我们谅解他(周凯旋)”。

类似传言不止一次传到谢雕父母耳中。半年前,雷兰在菜场买菜时碰到一位老朋友。对方慰问了她几句后便问案子进展,雷兰说正在给周做精神病鉴定,“她就说,其实周家有钱去买通关系嘛,不会判死刑的。我当时就哭了嘛”。

在谢家听到的传言中,周建军性格暴虐;周凯旋家经济条件非常好,“他们会花钱买儿子一条命”——不过,本刊记者获得的可证实信息是:周建军是名中学老师,同事称其家庭条件一般。

与本刊记者的电话通话中,周建军并无对外沟通的意愿。而事发近一年,对谢家人,周家人也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道歉,没有回应。

站在谢家的北阳台上,便可看到周家所在小区。周凯旋初高中时就住在那里,目前屋子里只有他的爷爷奶奶。

比起谢家,三室一厅的周家,要大且亮堂,屋内的装修也更考究。周凯旋奶奶的耳朵已经失聪,爷爷身体尚好。

谈起孙子,周爷爷语气平淡,他知道孙子在京杀了人,也知道被杀的是孙子的同学,他将周凯旋的行为归为“精神有问题”。“那个是他同学,本来是耍地很好的,他认为那个同学想整他,我的孙子精神上有问题,他精神不听他安排。”

他也说这一年里家中变化不大,“家里面没啥子变化,只能说按照国家法律,如果没有病可以死刑,如果神经,那就负一部分责任、赔钱”。

周奶奶说起孙子时情绪要激动得多。玄关处的柜子里有一本周家的家庭相册,里面有很多周凯旋儿时的照片,她边点着相片边在嘴里念叨,“哪晓得年轻人犯这么大的错,哪个晓得他到哪些地方去了……别人打架,你躲着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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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判我死刑吧”

谢中华没考上大学,他对儿子寄予了厚望,“我们这一辈没有大学生,(谢雕)他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希望”。

“如果孩子没出事,今年就该毕业了,他会去找一份人工智能技术方面的工作。”他回忆,谢雕生前曾在一家单位面试,对方甚至开出了50万的年薪。

儿子的猝然离世,令谢中华过去一年里始终沉浸在痛苦当中,“每天吃饭的时候,只要我看到谢雕房间就忍不住流泪,我心里想着,这菜我做的儿子也吃不到了”。

谢雕出事前一晚,雷兰还在微信问儿子忙不忙,当时作为货运司机的两口子,刚好在离京不远的河北定州。无法料想灾难来临的一家人,错过了最后的见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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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谢雕家阳台可以看到周凯旋家 (汪璟璟摄)

为了梦见儿子,谢中华多次抱着谢雕的遗像躺在儿子的床上,但只梦见了两次。梦里谢雕都没有说话,“他穿着一件衣服,我说你怎么这样子穿?我想摸他的脸,一摸就不见了。还有一次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我,我想到让他告诉我们为什么发生这个事情,我一摸他脸的时候,我心里头知道他不在,就四处找啊找,就哭醒了”。

争取判周凯旋死刑,成为了谢中华、雷兰的精神寄托,“我们不接受赔偿,只要求(法院)判周凯旋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检察院起诉书中的一段描述,让谢中华夫妇担忧不已,“被告人周凯旋作案后逃离现场,在逃跑过程中明知他人报案后,而在原地等待,后被赶到的现场公安人员抓获”。在夫妻二人看来,这很有可能令周凯旋被认定为有自首情节,进而被免除死刑,这与他们的预期有很大的出入。

但在5月24日的庭审上,受害者方代理律师姜丽萍说,是否有自首情节没有成为焦点,“虽然有自首情节,但是手段极其恶劣,社会影响严重,即使有自首情节,也不是从轻的理由”。

律师金宏伟告诉本刊记者,法律上自首有两种,一种是法定自首,一种是酌定自首,法定自首是自己犯了事自己主动投案,比如出了交通事故,当事人在现场原地等待就算酌定自首,“酌定自首情况挺多的,但是这种跑了后知道报警,从表面看似乎是不想跑了,但他(周凯旋)的主观判断是觉得我就等着被抓,还是别的情况(很难判断),我认为这个认定自首比较难。”

而庭审中,控辩双方的焦点更多集中在周凯旋的精神状态上,其辩护律师王智远希望重新进行精神鉴定,但被法院驳回。

姜丽萍说,除了之前同学聚会时的口角,周凯旋还补充了一个“千里寻仇”的原因:案发前不久,他在高中群里发布了一张喝可乐的照片,谢雕在群里回复:“你在炫富拉仇恨”。

庭审中,周凯旋几次看向谢中华、雷兰的方向,坐在自己另一方向的父母,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

他的声音不大,回答讯问时,多次被法庭提醒说话声音大一些。庭审最后,法官提醒他做最终陈述,周凯旋重复了两次“就判我死刑吧”,但是始终未向谢家和谢雕道歉。

法庭将择日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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