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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对伊斯兰教的误解,是如何被恐怖主义利用的?

转载May-akda: 宫子
外界对伊斯兰教的误解,是如何被恐怖主义利用的?
Buod造谣自然可恶,但问题的关键或许是:为何这些谣言总是会在互联网上得到迅速传播?


最近刷屏各个社交平台“打人视频”,在法国的社交网站也被刷屏了,不同的是,这个视频被某些欧洲极右翼分子造谣:说视频中的男子是流入欧洲的穆斯林难民,而被打的女子则是欧洲当地女性。于是,这个视频背后的故事变成了“中东难民殴打欧洲女性”。

造谣自然可恶,但问题的关键或许是:为何这些谣言总是会在互联网上得到迅速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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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人视频被造谣为难民殴打欧洲本地女性,并得到了大量扩散及转发。

其实,这些造谣者利用的正是人们的种种刻板印象——难民加剧了欧洲社会的矛盾,是危险群体。

如果一个路人朝你脚边扔了一个黑色的背包,你会是什么反应?那么,如果这个扔东西的路人是穿着白色长袍的中东人呢——这是来自于几年前YouTobe上那个热门恶搞视频的画面。三个澳大利亚的年轻人化装成阿拉伯人,走到大街上朝行人投掷黑色书包。不知情的路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逃离。但是,这段视频里有两个转瞬即逝的画面——当他们穿着西装,做出同样的举动后,路人们却看着脚边的黑色书包,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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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经有不少小说家关注到了这个文化冲突与认知的问题,并且在移民小说中讲述类似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大多以底层人群为主——移民到西方社会的穆斯林们在电影院、咖啡厅、超短裙和奢侈品商店的光彩中眩晕迷茫,每天为了争取到平等的公民福利而奔走等等。这些小说唤起的是读者内心怜悯的共情。而在最近出版的、英国小说家卡米拉·夏姆斯的作品《战火家园》中,她则直接刻画了很少有作家会接触的身份:政客与圣战分子。她通过年轻男孩帕尔维兹选择加入极端组织、后萌生退意,最终却又被杀害的一系列故事,展示了在西方目光与媒体宣传中,那些很容易被扭曲与掩蔽的事情。

而这些被掩蔽的事,正是恐怖分子利用的“法宝”:那些因为隔阂与陌生而产生的警惕,以及因此被制造出来的仇恨。如何去冲破这些隔阂,如何在陌生中获得彼此的谅解与和平?在这一点上,小说或许可以比理论研究做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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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宫子

隔阂与对立

正是极端组织利用的“法宝”

自然,伊斯兰国是在穆斯林世界里没有得到任何认可的极端组织,但他们所宣称的原教旨主义和执行的恐怖袭击计划,却让很多人误解为这些行径是从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里得来的,进而将整个穆斯林视为危险群体。在小说《战火家园》的开头,当伊丝玛在机场接受安检盘问时,她所面临的是这样的目光:

“她事先确认过没带上任何可能招致非议或质疑的东西——没有《古兰经》,没有家人合照,没有任何她学术兴趣领域内的东西……讯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他想知道她对于诸多事物的看法:什叶派、同性恋者、女王、民主、英国家庭烘焙大赛、入侵伊拉克、以色列、人体炸弹、交友网站……”

这种充满警惕的目光是如何被铸就的?媒体报道的恐怖袭击,经常有意无意突出袭击事件与穆斯林身份的关系——这从媒体拟定的标题可以看出来,我们很难见到一个杀了更多人的美国枪击案凶手被描述为“美国恐怖分子”。伊斯兰教底蕴沉重的宗教文化也让它内部充满复杂,令非伊斯兰教社会感到隔阂,如同伊恩·约翰逊在《慕尼黑的清真寺》中所比喻的那样:穆斯林把世界分成了两个大陆,一片是绿色的,另一片则是绿色的对立国。

于是,某些顺应这种隔阂或刻板印象的新闻总能迅速传播。今年4月份,文莱的《伊斯兰刑法》在该国全境实施,这项被称为最严苛刑法的法律规定,在文莱同性恋将被处以死刑,通奸与强奸将按照穆斯林传统以石刑处死,婚前性行为也将遭受教义规定的严重惩罚。在文莱公布这项法律之后,它遭到了世界范围的舆论抗议,人们普遍抨击这是反人权、反人类自由的法案。曾经对难民开放的欧洲,如今也在反思自己的这项政策。在西方或更大范围的非伊斯兰教社会眼中,穆斯林成为了令人警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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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清真寺》

作者: [美] 伊恩•约翰逊

译者: 岳韦

版本: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3月

(点击书封可购买)

然而,生活在伊斯兰世界内的人自然有着自己世界的运行规则与生活细节。仍以文莱为例,这个国家在外界看来似乎充满了压迫与对人权的限制,但如果在网页上搜索与文莱相关的游记和幸福度调查,会发现文莱一直是(或许现在也是)世界上幸福度指数最高的国家之一。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或许对西方世界所推崇、公认的那一套价值体系感兴趣,他们信奉自己世界的美好。而在疯狂的政治头目眼中,这个美好世界值得他们用任何手段去获取。

在小说《战火家园》中,一位圣战成员法鲁克对帕尔维兹说出了如下的一段话,让我们看到了那种来自于政治原始性的丑恶:

法国大革命。这是法鲁克那天给他上的一课。这场革命是摇篮,是基石,是启蒙运动、自由主义和民主思想的奠基,它引发的一切思潮让西方得以傲视全球。我们姑且承认它带来的理念是美好的吧。自由,平等,博爱——谁又能反驳这些呢?今天,让我们先承认这些理念是理想的。但假如没有恐怖统治,它们该如何实现?是恐怖统治用鲜血滋养、保护了它们,替它们铲除异己、攘外安内,消灭那些威胁到新乌托邦的敌人,并且让全世界都看到。这样做也许会留下遗憾——人们总是更愿意和朋友一起钓鱼,而非砍下敌人的头颅——但这是必经之路。最终,恐怖统治落幕时,将实现它的初衷——保护一个崭新的、革命性的,却也因其道德力量而遭到敌人恐吓、强敌环伺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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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家园》

作者:(英)卡米拉·夏姆斯

译者:朱双南

版本:中信大方中信出版集团

(点击可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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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拉·夏姆斯(Kamila Shamise),英国巴基斯坦裔小说家。2018年,《战火家园》获得女性小说奖,她也被《格兰塔》评为2013年度英国最佳年轻作家。她还是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在2017年小说入围布克奖短名单后,她向媒体表示“出版业存在严重的性别歧视。希望能用一年的时间,来专门出版女性作品”。

小说里的这段话在其自己的逻辑中让人难以辩驳,世界上,再完美的国家也必然有着众多历史的污点。乌托邦理想的实现需借助鲜血,但鲜血又总是以污浊的方式来浇灭乌托邦的理想,大量的罗伯斯庇尔们已经在历史上验证了这一点。政治之本质亦无非如此:借他人之鲜血实现某个人或某群人的理想。只是,当大多数现代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已经完成了这一历史进程,进入到相对和平稳定的局势的今天,伊斯兰的极端组织们依然在幻想着用这种方式完成政治革命。

如若说,这种宗教信仰与价值观的分歧是不可选择的,那么如果信仰不同乌托邦世界的人们能够互不相扰,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居乐业,让伊恩·约翰逊所比喻的那两种版图各行其是,倒也不失为一种多样性。然而,现实中可供人类居住的陆地表面积就只有那么大,所有人类即使他们再彼此仇恨对方、都不得不挤在同一颗芝麻大点的星球上。版块之间的冲突与碰撞便成为必然。在冲突中,如何划定彼此的疆界,如何确定界线,一直都是难以厘清的问题。

“他们那荒谬的国界线只是用以制造动荡的。巴基斯坦、印度、阿富汗、阿尔及利亚、埃及、约旦、巴勒斯坦、土耳其、车臣、克什米尔和乌兹别克斯坦……”小说中的法鲁克等圣战分子认定了这是基督教世界对伊斯兰教的报复——在西方世界崛起后,利用其帝国主义的霸权施以名为“独立”的残酷玩笑。而他们,也要对此还以颜色。

洗脑宣传+利益引诱

年轻人沦为伊斯兰极端组织的牺牲品

小说里的帕尔维兹是宣传战的牺牲品。在听了几番“洗脑宣传”后,他便决定飞往叙利亚,成为哈里发国的一员。他的姐姐伊丝玛曾经说过一句话,“对女孩们来说,成为女人只是必然的归宿;可对男孩来说,成为男人却是一种志向”。帕尔维兹继承了父亲遗留下来的这个志向。

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一直不知道父亲的身份(母亲选择对他隐瞒过去的一切),也不了解为何会有人加入圣战。作为一个并不了解自身历史的人,他在西方社会里又没能找到身份的认同感,反而感到了强烈的排斥。在姐姐伊丝玛获得了美国签证,前去进修博士学位,另一位姐姐安妮卡也选择了法律专业之后,帕尔维兹却没有被任何大学录取。他成为了一个没有归处、没有根系的年轻人,曾经与孪生姐妹安妮卡一同生活的家庭,也由于姐妹们不同的人生选择而分崩离析。安妮卡指责伊丝玛变得“越来越白”,而伊丝玛则担心弟弟会走上父亲的那条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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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孟买酒店》剧照。在2008年11月26日,10名来自巴基斯坦的恐怖分子袭击了孟买,造成近200人死亡。图为电影情节中,参与袭击的年轻人询问父母是否收到了组织头目承诺的金钱,而家里人表示,并没有收到。

在这个人生节点上,父亲的战友法鲁克向他展示了一段截取的历史。他告诉了帕尔维兹父亲的使命和曾经参加圣战的名字,并且让他在电脑上观看了几段帕尔维兹之前一无所知的事实——被美国人虐待的穆斯林、在巴格拉姆被狗强奸的囚犯、还有那些受尽虐待的躯体照片。法鲁克还用同样的手段将帕尔维兹囚禁起来,然后问他是否切身感受到了穆斯林兄弟们遭遇的那种痛苦。在让帕尔维兹相信自己长期生活其中的西方社会尽是虚假、对穆斯林的压迫从未消散之后,法鲁克又给他看了一段哈里发国斩首白人男子的视频。“正是这个画面让全世界看到了哈里发国的残暴……看着那个跪在沙漠里的男人的表情,他明白哈里发国的人想要用此人的死传达一条信息:你们对我们的人所行之事,我们将如数奉还在你们的人身上……有一个国家肯为你亮剑,告诉你顺服并非唯一的选择,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挚爱的真主啊,那喜悦让人热血沸腾”。

之后,帕尔维兹便离开了自己的姐妹,前往叙利亚加入了哈里发国并接受训练。他从事的工作依旧与广播宣传有密切联系——剪辑斩首的视频,编辑音效。在哈里发国的工作室中,他们将基督徒与白人宣传为敌人。而在另一侧的西方社会,宣传的模式同样如此。

文学能做什么?

用人性,而非政治的目光,

去看待陌生的文化

《战火家园》是夏姆斯重述《安提戈涅》悲剧的一部小说。卷首题记的那句“我们所爱的人……是这个国家的敌人”正是其悲剧的核心,不同于古希腊戏剧的一点是,在穆斯林移民的现代世界中,“国家的敌人”具有了更复杂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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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戈涅》,古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作品。安提戈涅因埋葬了自己背叛城邦的兄长,而被处死。

“敌人”是如何形成的?他们内心的“国家”又究竟意味着哪个国家?在小说的移民家庭中,姐妹们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当帕尔维兹将哈里发国视为值得自己奉献生命的国家时,他的姐姐伊丝玛则成为了家庭中的“叛徒”。小说一开始,面对安检质询的唯唯诺诺,以及为了融入美国社会而做出的诸多妥协,已经暗示了伊丝玛身上“越来越白”的变化。而当她得知帕尔维兹加入了哈里发国后,她立刻通知了反恐指挥组,向警察举报了自己的弟弟。在这个曾经以亲情支撑的家庭里,亲人们分裂成了不同国家的敌人。而伊丝玛,毫无疑问成为了被指责的那种精神上彻底变为西方人的一类(穆斯林)。

而帕尔维兹的孪生姐姐安妮卡,则一直没有放弃内心对弟弟的爱,她希望能让帕尔维兹安全地回家,对亲人的维护使得安妮卡在媒体的报道中,被形容为“恐怖分子的共犯”:“此人对内政大臣的儿子——24岁的艾蒙穷追不舍,并利用性试图对其洗脑,令艾蒙说服自己的父亲允许她的恐怖分子弟弟回到英格兰”。

在这个媒体确立的绝对标签下,一个人要么归属于西方,要么归属于伊斯兰恐怖分子。没有人会理解帕尔维兹的纠结内心——他在斩首视频的工作室里如何经受良心煎熬、他对家庭怀有怎样的眷恋。当帕尔维兹最终选择从哈里发国逃离,走到英国大使馆门前想寻求帮助并回家的时候,被击毙的他在西方人眼中只是一个可能怀有袭击意图的恐怖分子。

在恐怖分子这个标签的渲染下,一切相关的特征都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包括阿拉伯人的面孔、头巾、希贾布,以及伊斯兰教的信仰。其实,这就等于人们在潜意识中,会把那些光头、中年、胳膊上有文身的白人男性视为连环杀手一样。

对想要有所作为的政客来说,这个环境简直再理想不过。

《战火家园》所揭示的,正是一场又一场被政治与媒体宣传隔绝的人性。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去了解《古兰经》到底讲述了什么,伊斯兰教信仰的真正追求是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有时间浏览新闻头条。整部小说中最卑鄙的那个人,正是伊丝玛与安妮卡恋人的父亲——卡拉马特·隆恩。这个特朗普式的人物“所做的每一件事,哪怕是那些错误的选择,都是出于一个明确的目标:公共事业,国家利益,英国价值观。他对这些深信不疑。他做的所有那些错误的选择,最终会把他送到正确的位置上,就是他现在的位置”。他和帕尔维兹的家庭一样,来自巴基斯坦,却凭借着反穆斯林的口号获取了政治成功。在他得知儿子与安妮卡有染后,他把这当成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凭借大义灭亲的举动,让自己在英国获得更高的支持率。卡拉马特表示自己早在巴基斯坦就认识帕尔维兹的父亲,也早就在议会上提案对圣战分子的子女实施监控,但是却没有得到重视,“这些人很多都出生于英国,却没有得到政府的密切留意,到底需要多少个帕尔维兹·帕沙,才能改变这一切?”他成功地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变态帕沙”“#别玷污你的土地”等成为了热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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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园、家族与消逝中东的回忆》

作者:(美)安东尼·沙迪德

译者:阎纪宇

版本: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4月

(点击书封可购买)

在信息化的今天,我们对世界各地的动态都了解得越来越多,但我们认知的方式却并非来自于自己。法鲁克给帕尔维兹等年轻人观看的视频,让他们记住了西方人对穆斯林囚犯的非人道虐待,记住了基督徒的恶行与虚伪;而恐怖袭击则反过来让生活在西方的年轻人记住了“穆斯林”的疯狂与残忍。在穆斯林版块和非穆斯林版块的碰撞中,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走得更近,反而在各自的边缘挤压出了一座高山,两侧的人被那看似宏观的东西遮蔽了视野,彼此间的沟通变得更加困难,只有敌意和仇恨在不断延续——小说的最后,内政大臣的儿子艾蒙成为了最后一个相信人性的人,爱着安妮卡的他坚信她与弟弟帕尔维兹绝不是同一类人,他怀着和解的心走上了伊斯兰的土地,却在一次拥抱中被谋杀。他被炸死的视频也被传回了西方,成为小说的结局和更多未知仇恨的延续。

穆斯林究竟是什么样子,伊斯兰教的精神到底是什么,这些都不是简单的几个事件或概念所能囊括。每一则新闻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帕尔维兹式的故事。政治目光的危险在于,它总在我们正式接触或了解一个事物之前,就已经给出了既成的图像,从而替代了我们自己的判断。

也因为如此,除了世界上发生的事实和对恐怖分子的谴责之外,我们依然需要能让我们身临其境的故事,甚至需要一些惨痛的悲剧作品来撕扯我们。即使有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些故事,或者认同故事背后的价值观,但它起码会让我们意识到其他可能性的存在,让我们用更人性、而非绝对的目光,去判断一个陌生的文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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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撰文:宫子;编辑:走走;校对:翟永军。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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