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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菜难吃,究竟是民族的天赋,还是历史的选择?

转载May-akda: 李子
英国菜难吃,究竟是民族的天赋,还是历史的选择?
Buod所有在英国留过学的小伙伴,想必都有着对英国饮食的“美好记忆”——冰冷的三明治,齁甜的蛋糕,……

所有在英国留过学的小伙伴,想必都有着对英国饮食的“美好记忆”——冰冷的三明治,齁甜的蛋糕,裹了面糊炸得腻人的鱼,还有黑黢黢的布丁和马麦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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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口就甜掉牙的纸杯蛋糕上,额外盖着厚厚一层糖霜 | public domain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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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抹马麦酱,这滋味儿,谁吃谁知道 | the daily edge

不仅如此,所有的蔬菜都煮得软如烂泥,掺了海量奶油的土豆泥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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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鱼,土豆泥,豌豆泥 | tripadvisor.uk

在“吃”上,英国人的确不太讲究。虽然在国际大都市伦敦可以吃到世界上几乎所有美食,然而“英国菜”仍然高居饮食黑名单榜首(可能还有芬兰菜表示可以一战)。就连英国人自己也揶揄自己国家的饮食“世界第三”——法国菜和中国菜第一,其余第二。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要知道,大英帝国曾经雄霸半个地球,从东方到西方什么珍奇玩意儿没运(抢)回国他们自己的博物馆,从旧世界的胡椒到新世界的辣椒要啥有啥;引领了工业革命,科技又如此发达,怎么就折腾不出点儿好吃的花样?(难道真的是血液里流淌着地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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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美食haggis,羊肚里裹着羊杂碎 | wikimedia commons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翻了翻英国的饮食历史——还真别说,全球贸易和工业革命,得为“黑暗料理”背一部分锅。

糖和面包:工业化下的没得选的日常

工业化和国际贸易,这是支撑起大英帝国的两个支柱。我们在历史课本上都学到了,随着17世纪英国航海霸权开启,18世纪纺纱机和蒸汽机的诞生,英国建立起了横跨全球的贸易网络,成为了所谓的“日不落帝国”。其中一环,就是从非洲获取黑奴,卖到加勒比种植园生产蔗糖,蔗糖运回英国供英国人消费,再将英国产的工业制品卖到世界各地。工业的发展带来的制糖工业的发达,也让白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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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印度(今加勒比)的蔗糖种植园 | ancient origins

糖的价格,也因此大大降低,消费量显著上升。17世纪初,英国人人均年消费糖量才不过一磅左右(400-500克),而到了18世纪末,已经增加到了7公斤。而随着工业发展、人们收入的提高,一般家庭也开始能够消费得起糖来,糖摆脱了奢侈品的地位,登上了平民阶层的餐桌。

比如,配上从锡兰、印度进口的茶,加糖的红茶一时成为了从上至下都流行的食物。但和英国上层阶级的所谓“下午茶”不同,工人阶级们消费茶的习惯更加简单粗暴一些——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们会使用廉价的碎茶,加上大量的糖配出十分甜的茶来驱散疲劳,供给必要的卡路里,这也就是所谓的“high tea”。直到现在,英国有些地方的方言依旧将傍晚的那一餐叫做“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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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式下午茶 | public domain pictures

搭配这种茶的食物,就比较简单粗暴了。工人阶层离开了自己的土地,没有办法再进行耕作,所有的食物都必须从市场上购得。在经济条件好的时段,他们可以吃得上南欧来的葡萄干、印度来的香料、爱尔兰农场供给的牛肉,还能喝上啤酒。然而,当经济周期下行,物价上涨、收入降低,工人阶层就比较倒霉了。

18世纪后期,英国国内燃料价格上涨,城市里的工人们没有自己的地,也没法获取燃料来正儿八经做顿饭,连牛奶都喝不上。这时候,工业生产的糖和糖浆就成为了唯一的救赎——起码甜味还是令人愉悦的。面包也只能从量产的面包房获取,有了爱尔兰和北美的廉价小麦,喂饱一家好几口人不成问题,但口味的确是要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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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期的普通家庭厨房复制 | the recipes project

历史学家利齐·克林汉姆(Lizzie Collingham)在《饥饿帝国》中描述了工人阶层的这样一个日常图景:

“……当买不起牛奶的时候,往粥上面淋一点儿糖浆可能会可口一点儿。往面包上涂的那一层糖浆,也是好的黄油替代品……一壶甜茶,加一片面包和糖浆,至少让人以为这还是一顿热饭。茶能够抑制食欲,糖和糖浆取代了新鲜的肉、牛奶、黄油、奶酪与蔬菜。”

就像现在,忙碌的人们无心考虑吃什么,重油重盐重口的外卖成为了饮食的主力,它们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人们的味觉。

消失的“本地美食”

单调而“凑合”的饮食,成为了工人阶层的日常。实际上,英国人确实不太擅长自己在家做饭,拥挤的城市贫民窟,可能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而现在流行的“英国菜”,大多也不是什么“传统美食”,不少也要拜现代贸易所赐,解决的是填饱肚子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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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派——cornish pastry | RAF lakenheath

比如外面有一层酥皮、里面是肉馅的派(没错,在英国,“派”是咸的),本来是一种在街边售卖、便于手持携带的食物;所谓“国菜”的炸鱼薯条,也是酒吧或者小食摊用报纸包好卖给人下酒的。裹面粉炸的新鲜鳕鱼冷链运输技术发明之后才流行开来。所服务的对象,也都是一天疲惫之后需要打打牙祭的工人们,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填饱肚子是首要任务,而对口味的追求降为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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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街边小吃摊 | the victorian web

那你要问了,法国、意大利等等欧洲国家,不是也经历过工业化吗?为什么美食就这么丰富呢?实际上,法国和意大利的工业化,远不及英国这么迅猛和彻底,一直到19世纪,还有相当程度的小农经济得以保留。而在商业社会到来之时,国家和社会得以让小农经济以一个合适的方式参与商品交换,而不是向英国一样全都放弃自己的土地当纺织工人反正英国凄风苦雨也没啥好种的……

其中一个重要的措施,便是“产地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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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产地保护的布里奶酪 | Tomas Clancy

其实法国的各种产物,例如奶酪、鹅肝酱等等,都有这样的产地保护,这样一个村里“祖传的口味”就能得以认证且保留。意大利著名的帕米森奶酪,其得名就是产地叫Parmesan。虽然英国也有类似于萨默赛特的苹果酒这样的产地认证,但是远远没有意大利和法国这样深入人心,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和资本投入也要少得多,来自平民阶层的“美食”也就无从提及了。

同样的,我们国家的平民美食,也大多来自某一个独特的产地,然后在全国发扬光大,丰富的饮食传统和在地的农业/手工业传统,也可以说是一体两面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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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萨默赛特郡的苹果 | Flickr/Daxis

万能的罐头

而工业化带来的另外一个“成果”,就是保质期长、运送成本低、廉价的真·工业食物,其中罐头食品

实际上,密封罐头的技术是一个叫做尼古拉斯·阿佩尔特(Nicholas Appert)的法国人发明的。当时,拿破仑想要解决军队的食品供给问题,而阿佩尔特结合已有的实践经验,发明了密封金属罐外加高温消毒的技术,大大地提升食品的保存期限,也因此得到了法国政府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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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水线上工作的罐头女工 | Kaitlyn's history blog

不过,对吃十分讲究的法国人并没把罐头食物放在眼里,反而是英国人将此发扬光大。一个叫做彼得·杜兰德(Peter Durand)的英国人,紧跟着阿佩尔特的步伐,申请了密封罐的专利,其中也参考了不少阿佩尔特的发明技术,并把它卖给了英国商人。1813年,英国第一家食品罐头公司成立。凭借着英国人先进的工业技术和生产线,从肉、鱼到蔬菜汤、糖渍水果,英国人都能生产出来。

罐头食品生产的一大核心就是高温在130°的高温下蒸上接近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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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类蔬菜和水果罐头 | thrive with Kay

在巴斯德关于细菌的研究之前,人们已经通过不断的试验,得出了“高温能够保证食品不变质”的结论;后来关于微生物的研究,更是促成了生产流程的标准化以及食品安全的提升。不过,长时间高温消毒会让食物失去原有的口味,只好用口重的调料掩盖,味道自然不怎么地了。

向量产投降

不过,对于很多人来说,味道不是首要考虑。英国广布全球的殖民地以及军队,非常需要这些罐头来给他们提供“家乡的食物”。比如,在印度的殖民地官员,会在午餐会上食用“罐装鱼、培根、鹅肝酱饼、芦笋和奶酪”,配上罐装豆子、糖衣栗子以及瓶装杏仁和葡萄干。而上流人士的餐桌上,则是文鱼罐头、罐装蘑菇、瓶装豆子,以及腌黄瓜、调料、果冻和果酱,这些都是“令人敬仰的东西”,但光看罐头二字就让人食欲全无。

为了方便,殖民地不少美食也被英国人改造成了快餐,例如印度的咖喱,本需要精心调配的各种香料,结果被英国人把所有的粉粉都堆在一起做成混合料包,和鸡放在一起咕咚咕咚一通乱煮。后来自然也出现了罐头制的咖喱,连煮都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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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的英国食品工厂 | grocery encyclopedia

而到了19世纪末,由于技术的发展以及量产带来的廉价,工业食品蔓延到了城市民众的餐桌上。人造黄油、炼乳和可可等等工业产品开始成为家庭食品主力;来自殖民地和新世界的肉(澳大利亚、新西兰、阿根廷等地),被提前称重然后密封包装,放在杂货店里卖;从夏威夷和马来西亚进口的水果罐头也登上了商品货架。普通工人阶级也能通过罐头食品,制造虚假的“奢侈享受”了——

“……傍晚茶包括加拿大三文鱼罐头,佐以面包和黄油,澳大利亚梨子罐头和康乃馨炼乳。”

不要笑人家寒酸,在那个年代,罐头和其它工业食品对于平民阶层非常重要。一战和二战两场战争,英国广布全球的的农产品贸易遭到了严重打击。在严格的配给制度下,罐头蔬菜成为了平民阶层几乎唯一的蔬菜来源,美国产的午餐肉简直有如珍馐。甚至连一些上层阶级都因战争的经济拮据而失去了专属的厨师,捣鼓不出来欧式的美食,不得已加入了“黑暗料理”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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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配给制 | wikipedia

而当经济恢复、人们又重新开始考虑口腹之欲之时,也就早已没有了“英国美食”一说,来自民间的饮食文化几乎断代,高端饮食只好转向法国菜、意大利菜,而平民饮食则由各类移民后裔(中国、印度、土耳其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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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鱼薯条 | Flickr/Gene Hunt

不得不说的是,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天时、地利以及人和,也有各自独特的历史背景,而食物也在不同的阶段扮演着迥然不同的历史角色。技术的发展,经济和社会的变迁,如此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口味,而我们也在时代的洪流中塑造着我们自己的饮食记忆。

影响饮食呈现的因素有很多,这里只挑了几个方面来讲,无法涵盖全部。下次当你为“传统美食”而骄傲的时候,不妨也琢磨一下,它们究竟经过了怎样的波折才来到了你的手里。

参考文献

[1] Collingham, L. (2017). The hungry empire: How Britain’s quest for food shaped the modern world. Random House.(中译本《饥饿帝国》)

[2] Collingham, L. (2012). Taste of War: World War II and the Battle for Food. Penguin.

[3] Graham. J. C. (1981). The French connection in the early history of canning. Journal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Medicine, 74(5), 374-381.

[4] Mintz, S. W. (1986). Sweetness and power: The place of sugar in modern history. Penguin. (中译本《甜与权力》)

作者:李子李子短信

编辑:Luna

作者(保命)碎碎念

最后也要为英国菜辩护两句:实际上英国的吃食还挺多,本土产的车打奶酪(Cheddar)、切郡奶酪(Cheshire Cheese)、苹果酒(Cider)都品质上乘,而诸如谢菲尔德派、炸鱼薯条、炖牛肉和焦糖布丁这样的“慰藉食物”(comfort food),的确能够在饥饿的时候给人注入无上的快感——就像它们当年给饥饿的劳工们提供的慰藉一样。而新时代的英国人,也积极地进行着美食创新,还出了Gordon Ramsay和Jamie Oliver这样的名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吃不惯的“黑暗料理”,或许也是英国人属于家乡的宝贵回忆。就连我现在都还挺怀念专属于英国的粗薯条(chips/wedges)呢,麦记那种细细的French fries根本就是异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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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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