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那场被遗忘的科学狂欢
流星璀璨,一去不返。 一 1978年,内蒙古小城赤峰,数千人在广场上盘旋如长蛇,排队抢购一本杂志。 那是新年刊的《人民文学》,一上市便风靡全国。 那期封面文章叫《哥德巴赫猜想》,主人公是数学家,名叫陈景润。 文章中藏着一代人的金句:数学的皇冠是数论,哥德巴赫猜想,是皇冠上的明珠。 陈景润就是全世界离那颗明珠最近的人。 四十有五的陈景润,自此之后,每天能收到成百上千封来信。姑娘们寄来的情书、相片,以麻袋计量。 哪怕写成“陈井运同志收”,哪怕没写收信地址,邮差也能将全国来信,送到他手中。 他被邀请去各地讲座,南至云贵,北至天山,大部分人听不懂他口音极重的普通话,但报告会场场爆满。 人们什么事都写信找他,从衣食住行到两地分居。 无数青年会在演讲结束时,郑重加上一句“学习陈景润,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攀登科学高峰。” 那是属于科学家的年代。当尊崇到极致时,科学家一言一行都是举国大事。 1980年,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时失踪,消失前只留下字条“我往东面找水井”。 国家领导人亲自批示派出空军和部队搜寻,各级电台一遍遍呼唤“彭加木,你在哪里”。 此后两个月,官方四次动用国家级力量搜寻,搜索队员一度破千人。 第四次搜索时,搜救队在上千公里区域内找到了百年前的海贝、马掌、铜钱,却没能找到彭加木。 寻找彭加木,几乎贯穿了一个时代。新疆广播站内,年轻播音员把报道贴在墙上,一年年祈福他能从风沙中归来。 彭加木失踪两年后,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上映。 那场大搜索余波仍在,影片中,父母对孩子最大期盼就是长大当科学家,他们给孩子买的最多的书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那是远去时代的镇宅之宝,有人靠读它考上大学,有人买不起就整卷手抄。钱学森给儿子下了死令:每天必读50页。 《十万个为什么》卖出上亿套,腰封霸气十足:十万个为什么,一辈子用得着,几代人忘不了。 作家叶永烈曾参加过彭加木搜救,他也是《十万个为什么》编撰之一。 他回温州相亲时,干脆提了套《十万个为什么》当礼物。姑娘很开心,知识即财富。 后来,叶永烈创作了科幻小说《小灵通漫游世界》。 小说中,小灵通畅游未来,未来有手机、有视频手表,人人热爱科学。 1980年,央视引进首部美剧,便是科幻片,名叫《来自大西洋底的人》,带着蛤蟆镜男子,是亚特兰蒂斯最后幸存者。 17岁的刘慈欣,每周四晚都跑到学校传达室外,踩着砖隔窗偷看,追完整部剧。 当时,所有科幻类杂志广告页,都在卖望远镜。那时人们还爱抬头看天。 马化腾童年最幸福时刻,便是在1985年夏天,收到了一台望远镜做礼物。 此前,他在日记中说,没有望远镜,便扼杀了他成为科学家的梦想。 马化腾大四那年,西昌一次火箭发射不幸失败。 4亿多名观众观看直播沮丧不已,寄去信件:长城奇耻,国人心寒。 发射站炊事班出门买菜都被怼。 “你们卫星打不上天,还好意思吃菜?” 那些年,人们对一切还好奇,有人还记得海子的诗: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二 时代对科学的热情,很大程度源于焦虑。 1961年,赫鲁晓夫下令停止所有援助中国协议,苏联专家一夜撤回。 此后《十万个为什么》编辑部,陆续收到读者来信,“西瓜能当炮弹吗?”“食盐是炒菜吃的,为什么炸弹里也要放食盐?” 千奇百怪的问题,充满对冷战的担忧。 那时,人们尚记得科学是大国竞争杀手锏,得科学家者得天下。 1978年,邓小平在科技大会上,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陈景润和华罗庚就坐在主席台上,《祝酒歌》旋律响起: “展未来无限美,人人胸中春风吹”。 一场自上而下崇尚科学的氛围就此形成。 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们,坚信“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新华书店永远人满为患。出版社出书起印至少十万。不管什么类型的书,上架后总能快速售空。 在河南读大学的刘慈欣,生活费每月30元。 听闻北京书店有售外文科幻后,他抱着英汉词典常驻书店,边看边译。 他一次次被请出,又一次次溜回,站着把全部外文科幻看完了。 那时的人们迷恋知识,崇拜科学,大城市亲朋出差,被要求托带的东西,多是《日瓦格医生》和《第三次浪潮》。 《人民文学》陈景润报道走红后,英国路透社评论,有一名中国数学家,在中国已被提高到民族英雄的地位。 读中学的冯远征,模仿陈景润剃了个寸头。 为更像陈景润,他每夜在昏暗灯光下读书,只求尽快近视,架上眼镜。 1996年,陈景润去世。 3年后,国际小天体命名委员为纪念他,将7681号小行星更名为“陈景润星”。 三 2001年,和平号空间站坠入大气层,燃烧16分钟后,残骸落入南太平洋。 地上早已换了人间,美苏争霸在十年前结束,而科学家正从时代的台前隐向幕后。 没人再排队买书,上海倒是有市民凌晨三点排队买股票,后因时间过长且寒冷,虚脱晕倒。 《人民文学》封面故事从科学家变成下海经商、炒股致富。再后来,什么样的故事,都没人看了。 《十万个为什么》销量停在1亿,7000万以上销量在上世纪完成。 最初还有人在小品吐槽“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后来这句话也成陈年旧事。 罗布泊偶有年轻徒步者,他们大多不知彭加木,知道了也不过当悬案谈资。 大漠外的世界,偶像的天空正五彩斑斓。 世纪之交时,韩国男团在镜头前大喊“We are the future”。 2003年发起的20世纪十大偶像评选中,只剩钱学森一人是科学家。 十年后的新闻中,有10岁女孩用压岁钱给偶像买下豪华跑车。 去年,有16岁中学生,自豪地说他们是偶像的提款机。 年轻一代,包下机场、银行、咖啡厅,包下影院、大巴车和KTV,包下北京、上海、米兰、伦敦的楼体和灯箱,只为给偶像庆生。 他们爱他们,就像当年人们爱陈景润。 他们不再在作文中,说将来想当科学家。 在这个时代的《我的理想》中,少女畅想着与鹿晗、杨洋或者吴亦凡从相识到结婚的美好未来。 2014年,西安针对青少年的调查显示,超52%被调查者未来有明星梦,想当科学家的只剩13%。 去年,宿迁两名12岁女孩携手离家,留下一封信“爸爸妈妈,我要去北京当练习生了!等我火了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2013年,一个小型拍卖会上,陈景润最后信札,以100元价格起拍,无人加价。 买家用100元拍下后,参加朋友家宴时展示,席上年轻人不屑一顾,“以为是地摊捡来的破烂”。 “你们知道陈景润吗?“ 年轻人指了指电视,“我们只知陈奕迅。” 2011年,唱片公司为犒劳杨丞琳,送上以其英文名“Rainie”命名的小行星。 后来,粉丝为《快乐男声》出道的华晨宇,买下星星,命名“chenyu hua”。 如今,陈景润星、杨振宁星、袁隆平星的边上,星光璀璨。 那是粉丝为偶像们重金买下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