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张朝阳:人生是苦海,快乐不可追,如何活出个说法?
活在当下,或许是导致张朝阳曾经抑郁的原因。“我成长在价值观构建很缺失的年代,成王败寇的功利主义,很多人都沿着这个道路走了很多年。”
张朝阳1964年生于西安,在西安东郊兵工厂的家属院度过了他的童年,考上清华大学读物理系后,考试也印证了这样一种价值观,要把别人比下去,自己才能成功。
在清华被竞争伤着了,张朝阳产生了厌学情绪,他管这叫名校综合症,导致他后来即使去了美国,好多年也无法真正学习。
22岁,张朝阳考上李政道奖学金,去麻省理工大学读了物理学博士。他变得叛逆,开跑车,扎马尾。张朝阳放弃了儿时科学家的梦想,那时候他想成为好莱坞明星。
“从《北方的河》到《约翰•克里斯托夫》,到后来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曾代表我生命状态的三个小说,搞得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张朝阳告诉腾讯《深网》。
但最终,他没有变成好莱坞明星。1995年,张朝阳从美国回到北京,1996年创立搜狐;1998年,张朝阳入选美国《时代》周刊评出的全球计算机数字化领域50名风云人物;2000年,搜狐在纳斯达克上市……
从结果的维度来看,在张朝阳没把价值和意义厘清之前,已经做了三家上市公司。“但是我也丧失了很多机会,我要是没那么懒惰的话。”
张朝阳给互联网行业做过两次重要的嫁衣:个性化资讯分发和视频,搜狐起步很早却未能收割机会。
从2012年到2017年,在对行为心理学的五年思考研究中,张朝阳逐渐重塑了自己的价值观,一层层剥去了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的外壳。
“做人很重要,我要当一个好的CEO,当一个好的管理者,这是我的职责和本分。我要起早贪黑把这个事做好,不厌其烦对任何跟公司相关的事都去了解,包括对待每一个员工,这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这种价值观主导下,近几年张朝阳变得特别积极和勤奋,包括每天做直播,每天在30~40分钟里面学大量知识,“什么都要学”。
张朝阳很少再会感到焦虑。2011年左右,患上抑郁症的他曾拜访美国的科学家、心理医生,研究行为心理学,也研究各种宗教,并去尼泊尔实地感受体验。
真正的自律是什么?张朝阳认为,人生没有时间浪费抱怨不公平,人要实现自己的意义,应该把自己所有能力用上来,创造条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候活得更好、能对这个世界提供正面的推动。
“当价值观第一拽着我们接受无常,在痛苦的泥潭里面接受它;第二,价值观的绳子拉出来把我们拽出去,这是现代行为心理学。”
“比如明天要坐飞机,这个飞机是不是可能掉下来?这个想法来了,我们陷进去,真正研究这个飞机到底要不要掉下来的话,我们对飞机掉下来的可能性会越来越相信。
它是有可能掉下来,但是概率太小,我们不用理会,我们接受它,如果发生,发生就发生,生命结束,但是在结束之前我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可以这样简单理解,张朝阳把宗教的理论看作是“格物致知”,把行为心理学的理论则看作是“知行合一”。
“当我们把目标瞄准在我们存在的意义,要活一个说法的时候,这时候整个零乱的大脑就会被这样一个价值观或者意义所牵引着,集中精力去完成我们的使命。
而当完成我们使命的时候,我们的妄念和所有的各种痛苦、焦虑都纷纷地倒下去了,剩下的是一种副产品,我们精神的正常健康和感觉活得真、存在得有意义、活得很值得。”
张朝阳告诉腾讯《深网》,现在作为CEO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把搜狐带向盈利,但另一方面,张朝阳仍强调公司发展不能走灰色地带,也不能造假。
“因为法律监管还存在漏洞,导致在中国有很多捷径,知识产权问题或者钻空子赚点击,有些企业很快就起来了。这些灰色的东西,这些做事钻营,我是不认可的,这样的成功我觉得是不能赢得尊重的。”
某种意义上,虽然张朝阳错过了近些年互联网的增量红利,但张朝阳的很多特质,又正好是中国互联网发展中所缺失的重要部分。
01.
更有价值的细节内容,请参考腾讯《深网》专访张朝阳实录(阅读时长约15分钟):
深网:创业和运动的内核有什么关联性?跑步的话也是下坡一下子状态来了,上坡又泥泞。
张朝阳:运动和做一个公司相比,只不过是在做一件世界上以前没有的事情,这样的话你的风险更大,当时97年花了一年的时间来研究到底互联网的商业模式是什么,写商业计划。
张朝阳:完全摸索出来。不说创业吧,就说公司管理。你人生的角色你是公司的CEO,你就要有CEO定义的职责责任。你人生的路径给你分配了一个角色,你对这个角色是有责任的。
我为什么想说价值观?从我个人的成长环境和经历,价值观的最高级就是成王败寇的功利主义,这个事情是很低的。很多人包括我沿着功利主义和自我个人主义的道路上走了很多年。
当没有做好的时候,或者有点被边缘化的时候,我要发挥我最大的能力,胳膊肘灵活,身体很好,脑子也不痴呆,我要把我的才能发挥到极致来完成我的职责。不止是这个,而且我做它的时候会……
张朝阳:这种成就感和愉悦感,其实这个社会人生不应该是追求快乐,快乐是一个副产品,愉悦和快乐是一个副产品,它不是追求的目的。
人生本身就像佛教或者基督教说的,人生是苦海,人生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我们要确立价值观的时候,我们必须接受可能的痛苦和焦虑,但是我们的存在必须有它存在的意义。
当我们把我们的目标瞄准在我们存在的意义,要活一个说法的时候,这时候我们整个零乱的大脑就会被这样一个价值观或者意义所牵引着、去集中精力去完成我们的使命。
深网:价值观的坚定应该是从12年以后逐渐地清晰。这个价值观能具像化吗?虽然你也在一些场合提到过。
张朝阳:我摸索了好几年,摸索了五年时间,接触了心理学、行为心理学。
深网:顺着价值观来说,你谈到了佛教,谈到了价值观,60年代出生的这拨人,因为经历过文革,很容易什么都不信。
张朝阳:不止是60年代的人,基本上各个年龄的人,功利主义是主线。功利主义的房顶太低了,成王败寇,互相攀比,我比你牛,这样一种拜金主义、功利主义。
这个房子的最高点就是这个,导致下面的所有人都是很低的。不止60年代的人,不止文革那一代,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张朝阳:我最近几年终于可以说悟出来了,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我看到了这个人群的问题,我当然也有这个问题,现在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所以我就不受影响,也无所谓。
张朝阳:在心理学、脑科学没有发展到今天的时候,人们需要宗教和信仰才能让人们解除痛苦。人的脑子就像在半山腰,你不进则退,没有任何的约束就滚下去了,因此需要自律。
我们的思维实际上就是在语言为载体的过程中去进行思考,语言的形成和思维的过程。这个过程包含了什么?包含了存储记忆,包含了联想,包含了推理。
那么正是这些联想能力,当我们联想一件事的时候,如果这件事比较恐惧,那么我们的感受跟真的一样,人脑无法区分,同于我们也会对未来充满想象和期待。
动物是没有这么强的大脑能力,人脑在过去两百万年超常发展,所以产生了这种推理能力,前额叶和海马区,一下子让人类恐惧突然加大。
比如一个牛把它送到屠宰场之前才知道自己要死,但是人类经常因为联想能力,我们整天焦虑自己要完蛋,无穷放大,这个既是人类语言认知的能力,创造了人类的文明,也是我们焦虑的源泉。
这是现代行为心理学告诉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在古代不懂这一点。我们必须靠相信宗教等等来帮我们从痛苦当中解除,痛苦是人脑本征的东西,它来自于认知和语言。
张朝阳:当一个焦虑想法来的时候,我们习惯倾向于克服这个焦虑,我们克服焦虑会加重焦虑,我们不接受而是去解决它,这就是人类放纵自己——我说的放纵不是寻欢作乐,我说的放纵是放纵解决。
当我担心我有什么病的时候,立马把搜狗或者百度打开,我要搜索,这就是非常有问题的行为,导致你越来越担心自己会得这个病,这就是不守纪律。
所有的这些事不是由你决定的,也都是公平的,哪怕对你很不幸。对于这些事情你要接受,不要抱怨。你只能说OK,这些不是由我决定的,人生没有这个时间浪费抱怨不公平,我的人生要实现我的意义。
第一,价值观拽着我们接受无常,在痛苦的泥潭里面接受它;第二,价值观的绳子拉出来把我们拽出去,这是现代行为心理学。
2500年前,我们对脑科学大脑的构造完全不懂,我们那时候连分子原子都不懂,佛陀还是很聪明的,包括那些哲人,人生就是苦,发明一种方法让你练习。现在可以用行为心理学起到替代作用。 张朝阳:是。佛陀的这个训练是太被动了,现代行为心理学更主动,给你扔一根价值观的绳子给你拽走。我的人生意义很重要,我现在死不死很重要,经过反复做事情,最后你不去担心各种可能性了。 深网:这个意义就是说原动力,我们把功利主义的天花板一层一层突破,那到最后的话其实还是原动力在起作用? 张朝阳:对啊,我们要扮演好各种偶然性创造了我,我这么幸运,能说话,能思考问题还能跑22公里,我干嘛不做点事呢?这个就是价值观。这个价值观普遍缺失。 张朝阳: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非常爱学习,包括高考去了清华,但是就是因为在清华有点被考试竞争伤着了,产生懒惰,思考的惰性。那时候的理想就是当科学家,如果考不好试觉得我不够聪明,那当什么科学家? 全班都在竞争。伤得很厉害,产生厌学,我管它叫名校综合征。这种厌学导致即使去了美国,我好多年不怎么好好学东西,不接受新的东西。 我们成长在价值观构建很缺失的年代,小时候就是各种寻找阶层敌人什么的,传统的乡绅文化也不存在,后来觉得要出人头地,也没有建立什么价值观,马上考试激烈竞争,到美国后在大学也是读了一些书,搞的脑子乱七八糟。 今天来看,人还是要不断学习,来塑造人生价值观。我早年从清华到美国在学业上比较成功,又回国创业也出名了,又没有很强的价值观,又大红大紫,这些搅得更乱了,包含着自我伟大、自我傲慢,没有一个很强的价值观。 张朝阳:不说了,我的睡眠方法别人不相信。分段睡眠法,别人不适用。 张朝阳:现在比以前焦虑少了。我掌握了人生的武器,就是行为心理学,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却信了一个宗教的替代品就是行为心理学,我理解了大脑怎么回事。 张朝阳:最重要的事情,你如果这一生结束了,在墓碑上对你的描述你应该对这个描述感到骄傲。还是做人的问题。做人很重要,以前没关系,只要我能够从这个社会索取更多的东西,别人不知道。 我对自己没要求,只要这个社会认为我很好,我自己获得最多的财富获得最多的东西,个人主义嘛,这里面没有做人的概念。现在做人很重要,社会对你怎么看其实是间接的,主要是你自己认为怎么做。 深网:之前别人评价说“好人”张朝阳,你觉得这个评价还可以,后来又把这个东西推翻了,我不要做好人。 张朝阳:这个是一个管理技术层面的东西,不是我刚才说的价值观。价值观不是道德的要求,价值观就是要尽你的本份做好一个公司,做好一个公司不能当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现在不是,现在做人很重要,我要当一个好的CEO,当一个好的管理者,这是我其中的一个职责。我要起早贪黑把这个事做好,这个事很重要。这个跟赚钱没关系,我要把这个公司做好。 张朝阳:对,就是价值观或者意义。当好这个CEO,做好你的本分,同时每天能够再带来一些改变、影响一些人或者能够对这个社会有一些正面的推动,那你就会更有意义。 深网:你把价值和意义没厘清之前,也做了三个上市公司,从结果的纬度来看。 张朝阳:但是我也丧失了很多机会,本来我要是没那么懒惰的话,我这个CEO很多没做好,该关心的不关心。 张朝阳:不会,我现在已经超越了怨自己的层面。有无数多的原因安排我走到了今天。 张朝阳:对,你接受它,剩下的人生这么多年,你就是需要这个路径变得成熟,所谓的那句话,经历是一笔财富,你经历了有了这个认知。没有遗憾,没有抱怨,接受,然后积极地从事。 张朝阳:行为心理学的act疗法关键的一点就是要确立价值观value。 张朝阳:进入了一种generally happy,比较安稳平静和积极的状态,而不是焦虑、痛苦、难受、恐惧的状态。 张朝阳:就是这个,盈利。这是我作为一个公司CEO的本分,真正关心这个公司的收入和产出的问题,算账。 深网:20周年的时候,你谈到搜狐回归媒体,从价值的纬度如何看待这种回归? 深网:长视频承担什么样的战略使命?长视频的竞争本质是什么?未来会怎样? 长视频特别累,所以它比较难做,我们坚持了这么多年,有独特的基因和文化,反倒成了我们一个蓝海竞争的方式,尽管它很累,又比较难做,对我们来讲我们必须得做。 我们单独靠它无法存在,我们还要短视频和社交网络方面同时发展。我们以前有很多片库,下面剧的方式每年要做多少部,保证它对用户的拉动,但是单靠它拉动是不行的,还是得长短结合。 张朝阳:因为法律监管还存在漏洞,惩罚性措施特别低,导致在中国有很多捷径,知识产权问题或者钻空子赚点击,有很多水很深,有些企业很快就起来了。 在中国成功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在中国因为这些灰色的东西,因为这些做事钻营,如果谈到成功的话,很多公司的成功赢得的尊重不应该达到那个程度,打个折扣,因为它钻营的太厉害了,做的事情严格来讲可能是违法的。 对搜狐来说坚决不造假,涉及知识产权的问题。我倒不是说现在给搜狐寻找借口,没有。有些做成的人里面有很多的做法我是不认可的,尤其在中国我是不认可的,我觉得是不能赢得尊重的。 比如本来是百分之百的尊重,我打个折扣可能能赢得80%的尊重,另外20%我认为不应该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