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流行乐坛的畸形平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木村拓周 1 爱奇艺新节目《我是唱作人》前天开播了。 播完的晚上半夜,节目的总导演、因为《中国有嘻哈》被观众熟知的“胖虎”车澈,发了条微博,表示节目筹备了半年,很多艺人被严格的赛制吓退,有人被每周的录制逼哭(就第一集的嘉宾来看,好像不难猜到是谁……) 看来做了两季说唱节目,车导也学会了 wordplay:不止是歌手,不止是《歌手》。好巧不巧,音乐类综艺的老大哥《歌手》,也是在前晚播出了这季的总决赛。 做节目的人把音乐类综艺简称为“音综”。音综是个大赛道,也是个老赛道。《歌手》七年了,一直以还原最纯粹的歌唱和歌者受人喜爱。它和《中国好声音》是电视时代音综的顶峰,过去很多年一直被誉为国内前二的音综。 音综创新难,其实是很多年的议题了。电视台综艺时代本身受限制就比较大,创新的空间较少。从“有嘻哈”风靡以来,也越来越能看到很多老牌节目在寻求创新,去拥抱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元素。 但从结果上来看,大部分主流音乐节目,还只是从形式上“蹭”一下年轻人,开道光,但骨子里还是保守的。王以太、那吾克热、艾热这样的新兴说唱艺人先后登上了《歌手》,但都是作为点缀出现的。所谓“他火归他火,我只要稳妥”。 这里头当然有很多很多复杂的原因,洪涛甚至在节目中哭过。同行大多都理解他、敬佩他,但观众只能感受到结果。《歌手》收视率一季比一季低,每年都传出洪涛要不干了。今年但凡在社交网络上引起一些波澜,不是和吴青峰有关,就是又不找人家授权就翻唱人家的歌,被邹小樱们怼。 相比起传统主流音乐综艺的老态龙钟,包袱更小的视频平台们更积极尝试创新。从今年开始,“爱优腾”的音乐综艺好像集体进入了“原创季”。不搞明星翻唱或者素人张口惊呆全场那一套,而是实打实地找一些做原创的音乐人。车澈这个新节目就号称“艺人必须拥有 7 首没发表过的新歌,才能登上这个舞台”。 2 《我是唱作人》第一集比较有意思的是两个场景。 首先是热狗 Demo 试唱结束之后,被其他7位选手投到了第一,后来他接受王源挑战也守住了第一。但几位选手对热狗的点评基本就是肯定三连,“很燃很炸很稳”,再就是“有态度”。 甚至高进还表示不太适应,“信息量有点大,上一句还没缓过来,第五句都说完了”,弹幕里有人跟上“中老年听rap的真实感受”。 几位选手都是华语乐坛里不同音乐流派很具代表性的创作人。但连他们在点评一个说唱表演时,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就更不要说普通歌迷了。实时弹幕基本分成两派,一派在争论热狗和王源到底哪个唱得好,另一派在劝大家用2倍速看热狗的表演。 这个场景是有点讽刺的。去年 Spotify 发布的数据告诉我们,Hip Hop 音乐在全地球范围内已经是最流行的音乐流派了。但华语乐坛的从业者和受众,并不清楚这个音乐流派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前沿的人在做什么探索。当褒奖一首说唱歌曲时,你能听到的还是那句不咸不淡、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有态度”。 2018年上半年美国最畅销的十大艺人,只有Ed Sheeran和The Weeknd两位不是说唱歌手 我们的流行乐坛好像习惯了一种“惯性自纠”。很多时候,一些原创的、新颖的、前沿的、有趣的作品或现象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很 high,所有人都尝试和它进行互动和连接。等热潮退散了,制作音乐的机构、制造艺人的机构,又迅速把自己调回到最安全但无趣的生产模式,美其名曰“为大众服务”,怕老百姓“听不懂”。 听不懂,可以学习呀。在我们这个音乐课全被数学老师上了的土地上,真正能做音乐教育的并不是学校,而正正就是这些掌握核心资源的创作者、平台和媒体。 3 另一个有意思的场景是高进和曾轶可的对谈。 高进因为很多“神曲”被人熟知,大壮的《我们不一样》,小沈阳的《我的好兄弟》都是他操刀,王建国吐槽他“东北KTV包间里不唱高进的,一定是外地人”。节目上投票的评审团直接对镜头说高进的音乐很土。 他在节目上对曾轶可说了一番非常真诚的话,“我来这个舞台是代表着音乐上被忽略的那一批人,我是带着他们的希望来的”,“咱们音乐这个行业里头不是所有人都被重视,大家都清楚”。完了问曾轶可,你能理解我吗? 曾轶可似懂非懂,“差不多吧”,“我觉得……差不多吧,也不是完全理解”。 曾轶可是很难完全理解高进的。她出道10年,虽然早期因为外形和音准被网友群嘲过,但近年来围绕她的评价基本都是“才华”“灵气”。高晓松偏爱她,说她那支笔“简直就是上帝本人拿着写的”。 而高进的标签是“兄弟”“江湖气”,强烈的底层男性关怀。他在《吐槽大会》上自嘲“别人的粉丝都是妹子,我的粉丝都是大金链子小平头”。一个文艺青年和社会大叔之间怎么达成理解呢? 节目上的这几个场景很像是我们音乐行业的缩影:我们在音乐这件事情上总是割裂的,创作者之间是割裂的,受众之间是割裂的,渠道之间是割裂的。 就像生生划了一条不可跨越的楚河汉界:界线的左侧是流量,右侧是表达;左侧是商业,右侧是艺术;左侧是高雅,右侧是低俗。独立音乐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流行明星觉得自己被误解、觉得没人愿意听他的歌,小厂牌搞巡演卖不出去票,大公司抱怨没有新人签。 所有人守着这条死线,唯恐打破这个奇怪的平衡。于是到处都是问题,哪个都没有答案,最后聚在叹一声“靠音乐吃饭真难”,“怎么现在都没有好歌听了”。 但光是叹气是没法让现状变好的。“站着说话”是我们这些自媒体、媒体从业者的工作,你们这些音乐从业者不要抢我们饭碗。 4 要说中国音乐创作者没有才华,那肯定是一个荒谬的判断。说中国真正听音乐的人少,那这么大的基数放在这呢。怎么建立一个健康的生产和消费体系,让好的音乐人被发现,好的作品能被听到,听众也能得到音乐上的成长,而不是华语金曲翻来覆去唱,听新歌全靠日推和短视频,这个工作很难,但总得干。 高晓松很多年前评价音乐选秀节目时说过,“音乐综艺很火,但是那和音乐行业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当时的状况。站在今天来看,音乐综艺几乎已经成为了音乐行业的一个引擎,民谣、说唱、电音的大规模市场普及都是综艺节目完成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偶像明星的粉丝,一个是抖音快手。 平台和资本有了话语权,也就有了责任。《我是唱作人》至少让品味、形象完全不沾边的几个音乐人和明星能凑在一起,较量较量音乐。从这个角度看,继“有嘻哈”(新说唱) 《我是唱作人》开播之前有一个“媒体研讨会”,邀请了北方公园去参加。说是研讨会,其实主要是听几位业界专家的意见。开始前我听到车澈喝着冰美式和人聊天,聊起他最近手上有两档节目做前期、一档节目做后期,忙到“基本上是睡觉都没法睡了”。 但会议开始之后,车澈又打起精神,全程微笑着应对专家们提出的诸如“应该多加入些中国风元素”、“可以采用‘半原创’的形式降低用户看节目的门槛”这样的建议。 场景还是挺魔幻的。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网立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