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夏天》收官:燥过之后,乐队们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乐队的夏天》总决赛上,宋捷悠扬舒缓的吉他前奏响起,伴着高虎清脆的口哨声,一首让乐迷既熟悉又陌生的《公路之歌》呈现出来。
这是痛仰乐队在各大音乐节上的保留曲目,依例也是此次乐夏决赛上痛仰“不唱不行的一首歌”,但与以往的躁动不同,这次的编曲多了些别样的味道,高虎在舞台边缘坐下,声音轻柔,目光深邃,像个忧伤的诗人。
高虎《公路之歌》
图片来源:爱奇艺截图
躁动也还有
,但是在后面,很快,全场的气氛热烈起来,高虎在台上蹦,观众在台下蹦,
还时不时来几句全场大合唱,
“大家全疯了,这个就是痛仰,是最纯粹的一个痛仰
”,乐评人丁太升十分感慨
。
在人们熟悉的这一面之外,痛仰好像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管是从《公路之歌》的编曲,还是从前两个赛段中改编的《我愿意》和原创的《奇妙夏日》,都给人一种很温暖、很轻松的感觉,另外一个感觉是,高虎没那么爱怼人了,变得有点平易近人。
在许多人眼中,这很不“痛仰”。
不管音乐表达还是处事风格,都能看出痛仰在努力适应这种面向大众的形式,毕竟他们是带着传播摇滚乐的“使命”来的。
但也有乐队一直坚持自己本来的样子,盘尼西林的主唱小乐还是很拽很酷很rocker,在遭受了很多的非议后,他也不太在乎外界的声音,把“我就是这样”挂在嘴边。
小乐坚持的是自我,面孔乐队坚持的则是音乐风格,即使这样的传统摇滚有点老套,很难跟得上时代,面孔也依然想在乐夏这个舞台上证明一点,他们那个年代的摇滚乐,还有人在坚持,同时也想证明,摇滚乐是不会受年龄影响的。
面孔乐队金属摇滚
图片来源:中华网
变与不变,都容易引起争论,在《乐队的夏天》之前,摇滚圈长期处于封闭的地下状态,属于小众文化,圈内圈外存在巨大的认知偏差,乐夏播出之初,摇滚原教旨主义者嗤之以鼻,参赛乐队的粉丝化身自来水四处安利,不了解摇滚的则非常反感那些自恃摇滚高人一等的乐迷,坚称这是《乐队的夏天》而非《摇滚的夏天》。
这档综艺节目承载了太多东西,
到处都是故事,让人写不尽,说不完。
就在昨天,这场夏日幻梦以一场音乐派对的形式完结了,Hot 5 的名次也正式公布,不出所料,新裤子和痛仰位列前两位,刺猬和Click#15也众望所归,唯有盘尼西林稍有争议,不少人都为九连真人感到可惜。
新裤子和痛仰的江湖地位摆在那里,这地位更多时候不是以艺术水平来判定,而是靠资历和圈内的声量,换一种说法,新裤子和痛仰是当下摇滚商业模式中最成熟的两支乐队,有签约的厂牌,是音乐节的压轴常客,圈内公认的Rock stars 。
相比起来,刺猬、Click#15和盘尼西林的成功有更多的意味和价值,刺猬让处于困境中的老乐队看到了希望,Click#15和盘尼西林则代表了多样的音乐风格和摇滚新生力量,连着急赶回家睡觉的朴树,都不忘在走前表达他对两支乐队的喜欢和鼓励。
“我觉得他们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他们让我看到和我不一样的音乐,我看起来太严肃了,音乐应该是有本能的那一面,原始的那一面,我为大家高兴,等来了这个夏天。”
一向少言寡语的朴树意外地多说了几句。
这个夏天,究竟是不是真的夏天,是谁的夏天,自从乐夏播出以来,这样的问题就一直被讨论不断,作为一档爆款综艺节目,燥完之后,能留下什么?
朴树的话能见到一些端倪。
提起摇滚,第一个想到的词是愤怒,第二个是反叛,属于中国摇滚的,是金色的八九十年代,那个黄金时代,则属于张楚、何勇、窦唯、郑钧、许巍、崔健,也属于朴树。
魔岩三杰:张楚、何勇、窦唯
图片来源:高原 摄
1985年,英国威猛乐队在北京办了场演唱会,坐在台下的窦唯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坐在另一边的白岩松也深受震撼,一年后,崔健在工体开唱,《一无所有》,开启了中国摇滚乐的时代。
二十多年后,当白岩松坐在乐夏总决赛的嘉宾席上时,称自己是“兼职评论,终身歌迷”,对自己和崔健、唐朝、黑豹的过往如数家珍,放到更大的视角来看,白岩松只是当年热爱摇滚的那一代人的一个缩影。
他们生于六十年代,受教育于八十年代,经历过荒诞,也最先感受到启蒙,受到改革开放春风的沐浴,见识过纷繁的西方文化,也反思过自身。在90年代商业化大潮来临之前,
是这一代年轻人的精神食粮,是他们作为新生力量对旧世界发起挑战的武器。
摇滚乐在当下是严肃的,但在那个时代是一种对传统的消解,以娱乐的姿态来对抗世俗的约束力,是对自由的呐喊,对个性的追求,对主流的疏离,每个世代的年轻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三十年前是摇滚乐和先锋文学,今天是小众亚文化,只是时代不一样了,方式和手段也变了。
对于八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来说,刚刚开放的文化环境、相对闭塞的信息渠道、急剧的社会转型,使他们只能掌握有限的精神武器,那时的诗人、乐手都是顶级的流量明星,他们引领启蒙,被奉为偶像,他们的作品是解决时代困惑的灵丹妙药。
1994年12月,《乐队的夏天》中被无数次提到的那一场红磡歌会,窦唯、何勇和唐朝登台,来自内地的摇滚力量震撼了香港,这场对主流文化的挑战大获全胜,摇滚乐证明了自己。
但随后,张炬出事,魔岩三杰各自因故离开,商业大潮汹涌而来,人们开始关心怎么赚钱,主流文化也不待见,摇滚就此隐入地下。
摇滚乐从传入中国起,就自带了很多的标签,有些是从源头而来,有些是在中国特有的社会环境下被贴上的,反商业、反工业、反权威、反主流,愤怒、嘶吼,
时至今日,摇滚在某些情况下更像是一种
,为愤怒而愤怒,为反抗而反抗,为摇滚而摇滚,为怼而怼,有些年轻人通过追逐摇滚潮流来标榜自我,或者将摇滚精神当做逃避生活的借口。
这无非又是另一个勇士斗恶龙,最后自己变成恶龙的故事。
朴树对盘尼西林和Click#15的欣赏在于三个字,
,他是能看明白的人,他知道三十年前的年轻人需要什么样的音乐,而今天的年轻人又需要哪种音乐,只有今天的年轻人找到属于自己的摇滚乐,乐队才能真正迎来夏天。
所以《乐队的夏天》真正的价值在于,它让我们看到了更多音乐的可能,让热爱音乐的人更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为未来更加丰富多元的音乐市场种下一颗种子,培育一个苗头,只有到种子成长为大树的那一天,乐队们才能获得能支撑其创作的生活保障。
九连真人 客家乐队,擅长方言创作
图片来源:百度
对于乐队来说,不同的音乐选择是他们和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对话的一种方式,海龟先生用轻松欢快来调解,刺猬在绝望中寻找希望,Click#15把音乐本身作为一种享受,痛仰则是温柔与坚韧。
多样性,这是接近摇滚乐本质的一个问题,
它建立在每个乐手真实的自我之上,是一种“任性”表达,在这种表达中,乐队的创作才能被最大激发出来,不拘于套路,不拘于风格,做出好的音乐。
但永远把自己包裹在“自我”的围墙里,很容易停滞不前,《乐队的夏天》把这些乐队带到了一个公共场域里,如果能在自我表达和大众接受度上达到一个比较好的平衡,让乐队和普通观众尝试去相互理解,对双方都有好处。
彭磊在总决赛《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前有一段独白。
对于这31支乐队来说,《乐队的夏天》只是一个走向公众的起点,就像白岩松说的,节目一开始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是一个怀旧的节目,到结束时才开始感觉到,它可能更是一个与明天有关的节目。
这个明天,没办法让摇滚复兴,回不去黄金时代,但可能会有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乐队和音乐不断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