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火星:贝索斯和马斯克的龟兔赛跑
贝索斯和马斯克都有一个不太好的生父、一个读科幻小说的童年以及物理学和工程学相关的教育背景。
但是当二者真的着手创办自己的太空企业时,做法又是大相径庭的:
SpaceX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方法进行太空商业公司的探索,高风险快节奏地做尝试,在一段时间内靠愿景驱使员工每周工作70小时,每代产品的开发计划应该处于6个月到1年。
蓝色起源(下称BO)则完全不同,他们在早期乐于进行概念性的探索,更愿意在研发下功夫,而非像SpaceX那样靠长期的工程努力寻找正确方向。
相比而言,SpaceX好像更具“互联网产品思维”,专注于提供最低限度可行的产品,然后进行迭代更新,就像从猎鹰1号到猎鹰9号那样。而BO更倾向于在研发阶段下功夫,提供几乎完成的产品。
用贝索斯的话,这是一场龟兔赛跑,“野兔在前面领先了多远并不重要,乌龟对现在有条不紊的步伐感到非常满意”。
本文在《贝索斯的思想DNA》和《马斯克的使命DNA》的基础上,进一步看看二者的DNA到底如何影响人、钱、企业和产品。
人与钱的龟兔赛跑
贝索斯创立BO的想法始于1999年,他和科幻小说尼尔史蒂芬森一起看了《十月的天空》,在这部讲述NASA工程师的电影结束后他向史蒂芬森坦露了心迹,两人开始着手开办一家太空公司。
斯蒂芬森成为了BO的001号员工,但主业其实是赛博朋克科幻作家,早在1992年就靠一本《雪崩》奠定了自己的大师地位。他是BO早期唯一的管理人员,贝索斯在他的介绍下雇佣了一些做执行的技术人员。但是用接近两家公司的人士的说法,BO早期的人员配置是“一位科幻小说作家和一个乌龟吉祥物”。
这和SpaceX早期的人才任用非常不同。
在PayPal的巨大成功后,马斯克因为去俄罗斯购买三发洲际弹道航空导弹受挫,决定自己造火箭。他雇佣的001号员工是汤姆穆勒。穆勒在TRW工作了15年,负责液体火箭发动机的开发,后来因为自己的液体燃料火箭发动机的side project而被马斯克相中和招募。他现在仍然是SpaceX的CTO。
SpaceX现在的COO和总裁是肖特维尔,她2002年加入创始团队,工号011,之前有14年的航天以及低成本火箭的相关工作经历。这些成员都是航空航天行业的资深人士,马斯克在SpaceX里更像是梦想家。
按照女总裁的话说,“马斯克负责幻想,我负责实现。”然而相比于BO,马斯克已经是非常保守了。
尼尔斯蒂芬森是科幻作家,抱有极大的乐观精神。在写书和为科技公司担当顾问之外,他过去几年花费精力最多的事情就是呼吁“科幻作家们不要那么悲观”。
这种“乐观”让BO在早期探索了许多科幻概念,然而实际上BO前三年的工作让他们自己又回到了原点——化学火箭仍将是最好的选择。
龟兔赛跑在这个摸索阶段已经开始了:
在BO代号为Charon(卡戎)的第一发展阶段里他们只有15个员工,而同一时期的SpaceX在2005年中员工数已经达到130人。
到2008年,SpaceX拿到NASA的订单合约,有了现金流,人数扩充到620人。BO这时候还只有100个雇员。这个5倍的人数差在随后几年不断扩大,直到2016年贝索斯开始加大投入,以每年10亿美元的个人资金支持BO。
在资金支持下,BO员工数在2016年到2018年不到两年时间里翻了一番,达到1500人左右,而SpaceX大约7000人,人数差再度回到5倍。这个倍数将很快降低,SpaceX的招聘人数在2018年开始首度低于BO,一定程度上标志着这家公司进入成熟期。
SpaceX在2008年靠NASA订单续上命之后已经明白了怎么做商业化。按照Jefferies Group(一家老牌全球证券和投资银行集团)的分析和估算,SpaceX在2018年的收入接近20亿美元,大部分来自于为国际空间站送货和送人。而根据马斯克在那本《硅谷钢铁侠》自传里提供的数据,在2012年运行SpaceX的成本接近10亿美元,当时的雇员大约为4000名。
在这种营收规模下,SpaceX此阶段和中国互联网公司做的事情类似——去肥增瘦。
一方面高调推出星链计划,要在太空布满卫星。一方面由于F9的减产和BFR还未进入生产的原因,SpaceX在2月份完成了超过10%比例的裁员,每个员工都work from home,在等到确认自己没有被裁的邮件后才能重新回到办公室。
不管是早期拼命获得订单还是现在的裁员,用马斯克的话很好解释:“经营一家初创公司就像嚼玻璃,盯着深渊。过了一会儿,你停止凝望,但是嚼玻璃永远不会结束。”
如果仅看裁员和招人的外部消息,BO似乎已经压过了SpaceX一头,然而事实理解起来要更复杂一点。
BO才刚刚上道,在2012年接受贝索斯规模性的资金(远不足10亿美元)支持之前,它只是一家小型研发实验室。New Shepard到明年才能提供20万美元一次的太空商业旅行,New Glenn目前也没有大额订单被兑现。他们还走在上升期的开端,处在瘦肉肥肉都不多的阶段。
但哪怕在现在这个阶段,两家公司兔和龟的属性还是很鲜明。
2019年4月,SpaceX负责卫星项目的前VP Rajeev Badyal被解雇,原因是“Rajeev更多地把星链计划当作研发项目推进,而Musk希望能能在卫星的发射过程中不断学习”。
BO随后雇佣了Rajeev,并让他负责BO的卫星项目Kuiper——贝索斯压根不着急商业化。马斯克对这一情况也发推回应:
龟兔赛跑似乎已经走到了兔子需要做调整的阶段,但是乌龟还是要注意自己的步伐,因为下面这种担心虽然夸张但并非毫无道理:
当BO准备推出自己的竞品时,2022年左右的太空将充满SpaceX公司的卫星,拥有良好的数据记录和已建立的客户群体。祝杰夫好运,反正这是你烧的钱.....
养老西雅图 vs 燃烧自我加州
尽管中国互联网公司都在学习亚马逊的管理方法,但是贝索斯给美国人民留下的印象更多是“冷血资本家”。
BO的情况好一点:弹性的工作制度,提供众多福利设施,员工可以带狗上班,以及在4%左右的人员流动率。但是每周工作时间还是在50小时左右。
这家公司的总部设在西雅图南边的肯特郡。如果和中国城市类比,西雅图有点像深圳,大量的制造业和工业集中在南边的肯特和雷德蒙德。
如果把火箭科学家们看做白领,那么西雅图南部并不适合他们——这里租金更便宜,但是好的学区房很少,治安和生活设施都要差一些。如果选择住在西雅图北部,BO的员工们就需要漫长的通勤,所幸西雅图正常的上班时间是从南往北,而去BO路线正好反了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SpaceX设在雷德蒙德的办公室让马斯克在抢人才上更具竞争力。
当然,马斯克本来就无需为人才招募头疼。和乔布斯类似,他拥有一种扭曲现实的力量,靠一己之力,他打造了SpaceX的品牌。
虽然一直宣传自己的悲惨童年,但是马斯克在南非上的是全非洲最好的高中(Boys High)。他去北美的第一站,皇后大学,也是加拿大前四的学校。这种白人富裕阶层超越地缘和种族来拯救全人类的信念是非常具有号召意义的。
再加上马斯克乐于进行公关宣传,在《钢铁侠》和《生活大爆炸》等影视剧里频频客串。BO早期虽然行动迟缓,但是凡事守口如瓶,所有计划都高度保密,每位参与的员工都要签署NDA。马斯克的做派和BO完全不同,从猎鹰1号到BRF(大猎鹰火箭),他都要在产品还远没有被造出来时向公众布道,以换取“广泛的支持、鼓励和善意”。
同时SpaceX的雇佣始终坚持一种只要最优秀的人才的风格,哪怕是招进来做螺丝钉的工作。
这一切让SpaceX的品牌在简历上价值连城,几乎成了科技业的高盛:
年轻人们愿意为酷工作付出溢价,每周工作70-80小时。想要养老,那就在SpaceX待上两三年,然后再去BO或者波音。而马斯克付给Rocket Scientists的薪水其实远远不如隔壁互联网公司们给Computer Scientists的多。
有离职员工出来指摘这种公司文化:
很少有人对工作之外的事情感兴趣,甚至更少有家庭,似乎每个人都该一直在工作状态
甚至前美国航空航天局航天飞机指挥官也看不下去:
SpaceX公司的工作文化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他们的成功率取决于收入,收入来自于来自年轻工程师们燃烧自我,这种工作文化不可持续并且会造成不必要的风险
但更多的员工认同马斯克的使命感,并愿意为他卖命:
我刚认识并与一位在特斯拉工作的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是的,所有谣言都是真的,那里不存在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但他认为这完全是值得的。他喜欢他正在做的工作。他喜欢推动社会与技术的关系。最重要的是,他喜欢马斯克所拥有的冒险态度,其他人则不喜欢。
位于加州霍桑的SpaceX总部里,有无数的年轻人每周工作70个小时左右,为了避免在路上(霍桑地理位置有点偏)通勤耽误时间,他们每天花5美元在总部大楼里解决饮食。
在开启New Glenn的研发之前,BO的主要目标其实是太空旅行。为New Shepard 努力的BO员工们并不认为自己在改变世界,BO和肯特郡其他的航空航天企业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种情况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西雅图的城市文化,哪怕是SpaceX的雷德蒙德办公室也和加州办公室非常不同——雷德蒙德办公室有很多微软的前员工,大部分人年纪更大、有家庭,大家会出门吃晚饭。
因此BO和SpaceX在前一阶段的不同,是马斯克和贝索斯的不同,也是西雅图和加州的不同,下面的这种描述可以放在其他加州雄心勃勃崛起的公司里:
SpaceX是一个大牌的企业,目标非常雄心勃勃,并且有最新的技术。但是,根据特斯拉的文化,员工要么在几年后倦怠,要么相信那些愿意忍受苛刻工作时间的目标。
当然,两家企业的文化正在发生一些改变。
SpaceX之前会阶段性地淘汰老员工,但是一次性裁掉10%的员工是前所未有的。
而BO在以一种几乎极限的速度吸收新鲜血液,为了探索New Glenn,在SpaceX这次裁员前,他们已经挖了60多名曾在SpaceX工作过的工程师。
虽然New Glenn和New Shepard分属两个独立团队,但BO仅仅是一家太空旅行公司的想法可能将在这种人员冲击下很快被改变。
同时,BO过去几年的人员流动率在4%左右,而仅仅17/18年他们员工数就翻了一番,管理能力已经成为短板——老人们无法忍受这种激剧的增长,中层管理者的偏袒问题严重,而基层员工们并没有感受到高管修复这些情况的决心和努力。
最后,不论是BO还是SpaceX都需要留意一个前车之鉴:就在最近,由于其创始人保罗艾伦(微软联合创始人)去世,太空投资公司Stratolaunch已经停止开发新型火箭发动机和新系列火箭。
目前来看,SpaceX面临的危险小一点,如果马斯克去世,他们的现金流和订单并不会消失,总裁兼COO肖特维尔可以胜任CEO的角色。而一旦贝索斯去世,在New Glenn推出前,BO需要取消或收缩大部分项目。
Space X送货,BO太空旅行
贝索斯和马斯克都是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的狂热读者,也都喜爱海因莱因。
但是把BO和SpaceX的产品对应到科幻小说上,BO是普林斯顿物理学家杰拉德奥尼尔的《High Frontier》;SpaceX则更像是《火星直击》,这本书的作者祖布林因为对载人开发火星计划的狂热而闻名全球。
贝索斯很吃自己老师奥尼尔的理论,他和BO 001号员工尼尔史蒂芬森的亲密关系也让他对人类未来更加乐观,今年甚至还直接批评了马斯克的移民火星计划:“去火星还不如去珠穆朗玛峰。”
因此在BO的前三年,贝索斯放手让斯蒂芬森去尝试了很多奇幻的点子,比如:
当时最狂野的想法是造一个牛鞭。这是一项老技术了,却依然很棒:想象一条几米长的牛鞭,当原绕绕圆圈握在手里的鞭子挥舞出去时,圆圈会产生极高的速率,甚至能打破声障。......比如激光。地面将会建起一个激光场,在火箭发射升空时,这个场能向火箭持续提供光束照射,加热液化氢推进剂,使其产生高比率脉冲或高功率。公司对此非常认真,请了一位名叫约尔丁·卡雷的咨询顾问,准备进行研究。问题的理论在于,要产生必要的能量,需要建一个极大的激光场。......以他们探寻了轨道炮技术,这项技术由五角大楼着手研究,用于武器开发,能射出七马赫速度的导弹,也就是声速的七倍。
最终贝索斯和史蒂芬斯还是回到了化学火箭的原点。
到New Shepard出现,BO几乎复刻奥尼尔的著作。它可以帮助完成亚轨道飞行,这其实是关于太空移动的一种古老思想流派,这种思想认为亚轨道旅行是太空化殖民道路的第一步。按照奥尼尔的著作,地球上的工业也不会被迁往月球,而是放在地月系统的某个轨道上,人类可以从月球或小行星开采资源和材料。
事实上,到New Shepard为止,BO和SpaceX压根就称不上对手:BO要做的是亚轨道太空旅行,它的竞争对手应该是维珍银河一直宣传推出的太空航班。
SpaceX虽然一直宣称要去火星,但是在早期其实去得最多的是国际空间站:
2008年2月,SpaceX在圣诞节前两天收到了一份礼物:来自NASA的一份价值16亿美 元的合同——将在多达12次的飞行中,使用“龙飞船”向国际空间站运送货物。对 SpaceX来说,这意味着公司终于做到了,他们已经获得了NASA的全力支持。这将是 货真价实的任务,即为空间站送去成百上千磅的货物。
SpaceX的猎鹰1号尝试了3次发射,全部失败。最终,在2008年9月,猎鹰1号在第4次发射成功,马斯克避免了破产,SpaceX续上了命。SpaceX随后拥有了自己的发射台(将军方的一个废发射台重建),将猎鹰1号升级为9号,专注为NASA送货。
2013年,猎鹰9号再度起飞,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SpaceX再度帮助NASA为国际空间站送货,世界上最德高望重的39A发射台也被转入SpaceX的手中。
从2008到2013年,SpaceX和NASA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有订单提供现金流,NASA的技术积累也落入SpaceX的手中。而同一时间的BO一直以冰川速度移动,他们设计了许多原型,随后又一一放弃,到2012年才开始New Glenn的工作。
到2014年9月,SpaceX实现新突破——从帮NASA往空间站送货更进一步,帮NASA往国际空间送人。
凭借低廉的竞标价格,SpaceX拿下了NASA的订单,将下一批宇航员送往国际空间站,波音和SpaceX提供数量相同的航班,波音获得42亿美元,SpaceX获得26亿美元。
由于缺少大额订单或外部资金支持,这一阶段的BO移动缓慢,迟迟没有为New Glenn建立新工厂,尽管内部已经意识到他们需要突破亚轨道旅行本身:
除了10分钟的太空之旅外,蓝色起源的未来还包括了一枚更大、更宏伟的火箭。公司内部将之称为“老大哥”,但现在它有一个更正式的名字:“新格伦号”,以第一个进入轨道的美国人约翰·格伦命名。与“新谢泼德号”相比,这将会是一枚巨型火箭,拥有7台发动机,能够承受350万磅的推力,高达313英尺,几乎与“土星5号”一样高
尽管如此,在一段时间里,New Shepard和猎鹰9号在表面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2015年11月,New Shepard还早于猎鹰9号完成了垂直起降和软着陆。当时SpaceX已经遭遇了两次回收失败,马斯克稍显气急败坏,在推特上表示:“恭喜啊,没啥了不起嘛”。
到1个月后,猎鹰9号成功完成软着陆,贝索斯也“大度”地表示了祝贺:
其实马斯克的措辞并非那么不妥,SpaceX的垂直起降和BO的垂直起降可以用这张图形象地区分:
因此,New Glenn的出现才最终决定了BO和SpaceX成为竞争对手,这一大型火箭甚至一口气超过了猎鹰9号的大小。
到2017年年初,贝索斯宣布BO的New Glenn获得第一个客户,欧洲通信卫星公司,计划2020年飞行。
这意味着贝索斯和马斯克的第一次真正对垒将在1年后上演,New Glenn和猎鹰9号将直接竞争。
至于马斯克对火星的向往,将被SpaceX的下一代产品大猎鹰火箭实现。在这条赛道上,马斯克将再次碰上贝索斯,只不过二者是间接竞争——BO拿下了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大单,为ULA(联合发射联盟)提供其下一代火神Vulcan火箭所需要的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