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疫苗免疫联盟CEO:新冠疫苗难在哪儿?
当地时间3月27日,塞斯·伯克利博士(Dr. Seth Berkley)做客TED Connects节目,围绕新冠肺炎疫苗与主持人展开对话,并回答网友们的提问。伯克利博士是一位流行病学家,2011 年 8 月加入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担任首席执行官,致力于履行 Gavi 的使命,让所有孩子都能获得疫苗的保护。以下是本次访谈的文字整理内容(有删节)。
来源:盖茨基金会
关于Gavi
CHRIS: 比尔·盖茨在我们的节目里提到了你的机构,能否向我们介绍一下Gavi?
SETH: Gavi刚刚庆祝了20周年纪念,富裕国家在20年前就已经有所有这些有效的新疫苗了,当时的挑战是疫苗到不了其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也就是发展中国家。
Gavi以一种联盟的形式成立,在世界卫生组织、世界银行、盖茨基金会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共同努力下,将这些疫苗带到发展中国家。
与此同时,我们也建立了用于应对疫情暴发的疫苗储备。如果哪里暴发了黄热病、霍乱、脑膜炎或埃博拉疫情,我们将有可用的疫苗进行应对。
我们还在努力建设医疗卫生系统,以确保我们能够在分发这些疫苗的同时,随时关注到在世界不同地方出现的新疾病。
我们已为超过7.6亿儿童接种了疫苗,避免了超过1300万名儿童的死亡。
埃博拉疫苗
CHRIS: 五年前,你拿着两种埃博拉候选疫苗站在TED的讲台上,那时距离埃博拉病毒在全世界肆虐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你当时说这些疫苗的开发速度快得惊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SETH:最后我们有两支疫苗,其中一个没能完成临床试验,因为疫情结束了。另外一种疫苗圆满完成了临床试验,被证实百分之百有效。随后,我们继续同制造商合作生产这种疫苗,至少是以暂时的、临床试验性的方式,以防更多疫情的暴发。这些也是我们提供给刚果(金)的疫苗。在最近的两次疫情中,已经有28万人接种了这种试验性的疫苗。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一款获得监管审批的埃博拉疫苗,我们正在采购50万剂作为全球储备。
CHRIS:从拿着候选疫苗在TED上演讲的那一刻到实际部署,这中间花了多久?
SETH:自那之后,疫情开始好转。我刚才提到的,当时疫苗的临床试验已经完成了,证实疫苗有效,这是世界卫生组织完成的一项壮举。随后,疫情便结束了。我们那时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有更多的疫情暴发。随后我们又花了几年完成疫苗的后续工作,找到进行大规模生产的方法。
在那期间,我们将疫苗预备好,以防再次出现疫情暴发,结果后来又暴发了三次疫情。第一次很快就结束了,但还有随后的两次,第二次疫情暴发第13天的时候,我来到了疫区。我们开始给人们接种疫苗。感染病例先是增加,然后开始减少,随之被控制。在那之后,刚果(金)的北基伍省再次暴发了疫情,这一次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疫情发生在交战区。那一次我们不仅为刚果(金)人民接种了疫苗,也在周边国家开展了接种工作。
CHRIS:2014年末、2015年初暴发的埃博拉疫情令人震惊,因为全世界知道这个病毒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病毒也已经被测序了。疫苗应该早已被研发出来并且为可能的疫情暴发做好准备。但为什么这些没有发生?
SETH:那之前埃博拉已暴发过26次,但每一次都是小规模的,也就是在全球最贫困的几个非洲国家感染了数百或数十人。因此这个疫苗并没有市场。人们也无法开展疫苗临床试验,因为疫情来去匆匆。尽管很明显这是一种传染病,但此前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传播。
当然,在西非这些缺乏完备监测体系的国家,病毒在被人们识别出它是埃博拉病毒之前就已经传播了三个月。这时便为时已晚,病毒已经传播开来了。
这件事最重要的教训在于,由于感染者去了其他地方,因此对整个非洲乃至世界造成了惨重损失。当时的挑战——也是我们必须要介入的原因——是疫苗仍旧没有市场
让市场为穷人服务
CHRIS:这是一个悖论,也是疫苗不同凡响的特点,那就是一旦疫苗被研制出来,接种的成本很低。然而大部分医学研究和发明创造是由企业完成的,它们需要看见收益,而他们无法从这些能救很多人却很便宜的小东西上看见收入来源。这是一个市场失灵的情况,我们该如何避免它的发生从而影响了我们此次对疫情的响应?
SETH:首先,比尔·盖茨喜欢疫苗的原因之一是因为疫苗感觉有点像是软件开发。你投入大量的资金和精力来创造它,一旦你研发成功,就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生产它并在全世界不同地方投入使用。
我并不想在此抨击制药行业,因为他们也在抗击埃博拉疫情时表现英勇。但我认为,现实地说,它们作为营利性机构必须说服他们的股东,要么“有人会为此买单”。或者,“我们无偿来做。”但,显然,后者很难持续。
几年前在世界经济论坛,诞生了一个叫做“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
最后一点,关于新冠病毒,我并不担心它面临疫苗没有市场的问题。这里的挑战之一反而是,这个市场可能太大了。
科研界的行动
CHRIS:说到医学与研究团体如何应对,我看到有超过40家公司正在研发候选疫苗。候选疫苗意味着什么?这些公司已经在做动物试验了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基于中国提供的病毒基因序列在开展研究?
SETH:首先,中国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他们公布了病毒的基因测序。如今,许多公司可以根据病毒基因序列来开发候选疫苗。
候选疫苗很显然还不是获得监管审批的产品,而是人们想要去研究的产品。我们可以以Moderna为例,他们开发的mRNA疫苗率先进入了人体试验阶段。实际上,在这次疫情之前,我曾拜访过这间公司,因为他们具有一些不错的技术。他们可以做到基于病毒基因测序,在42天内完成候选疫苗的制备。他们不需要培养活体毒株,目前已经在临床测试阶段了。
目前,还没有获得许可的mRNA疫苗,我们必须弄清楚它是否安全,是否适用于不同年龄层,如何进行大规模生产等等的问题。
但还有很多人正在使用传统的疫苗研制方法,一个例子是法国正在开发一种基于麻疹的疫苗。这个方式是把刺突蛋白放入麻疹病毒载体中,这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是如果一旦完成——当然,我们是知道如何制作麻疹疫苗的,我们已经制造了成千上万剂麻疹疫苗提供给全球——如果这项技术可行,将更有可能进行大规模生产。
我们想要实现的是多种疫苗研发都能取得进展,而不是一两个甚至一百个处于研发后期的疫苗。
Gavi的行动
CHRIS:你说过科学家表现得很英勇,但也期待从科学家、企业和政府那里看到更多的英勇行动。能否告诉我们你的具体倡议是什么?
SETH:首先,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不认为现在应该循规蹈矩,而是必须把疫苗看成一项全球性的公益事业。这意味着,一开始它应该是由公共部门进行资助。显然,如果其他人也想贡献资源当然很好,我也认为他们应该这样做,但我们想要确保了解最佳方案是什么。
与此同时,无论最佳方案是来自中国、日本、韩国还是美国,还是哪家企业,这都不重要,我们想要确保的是最佳方案能够与世界共享。
当下,我们也许需要数十亿的剂量,很可能会因此而面临生产上的滞后。那我们要如何开始对制造工厂进行风险投资?如果是大公司,他们可能有足够的生产力,但你可能希望与合约制造商或其他公司合作,甚至建厂或使用新技术、模块化技术来做这件事。
当然,最终将是把疫苗分发给所有的需求者,而这个过程将取决于当时所面临的风险。
CHRIS:现在感觉大家都在付出巨大的努力,但各个企业之间却是相互竞争的模式,某种程度上,各个国家之间也呈现相互竞争的态势。
SETH:首先,你希望从一开始就以科学为基准。之后你希望看到各界协同合作,共同努力。世界卫生组织能够在这一点上发挥最大的作用,它们统筹着所有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一些其他组织,例如我刚才提到的CEPI。CEPI已经资助了8支候选疫苗,我认为他们会支持更多。目前,世界卫生组织的列表上有44支候选疫苗,但有些人认为在研项目是该数字的两倍。
你想要做的就是选出那些成功率比较高的,并通过标准化衡量指标筛选出几款,然后积极地将它们推广到世界。
很显然,科学将会有持续的进展,它们日新月异,也许你最初的方法并不正确,新的想法可能会出现,但你确实需要一些方式来推动这个进程。
这就是我所号召的,我们需要确保如果企业自身有足够的资源来做这件事,那很好。但如果没有,他们就需要得到公共部门的支持。此外还要确保有足够的生产和最终的配送能力。
CHRIS:我猜你是在说富裕国家可能有能力支付疫苗,但Gavi做的是代表了许多没能力这样做的国家。你的意思是全世界可能必须花费数百亿美元,从而避免全球出现数万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和困境。
SETH:完全正确。但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具有全球视角。回顾埃博拉疫苗的研发,有一款疫苗最初由加拿大的公共部门机构研发,后来被转移到了一家美国的生物技术公司,再后来转到默沙东公司——这是一家总部设立在美国的跨国公司,他们在德国生产疫苗。这是科学起作用的方式。
制造疫苗的材料可能来自其他地方,我们应该从全球化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顺带一提,第二支进入人体试验阶段的疫苗来自中国。他们的一支候选疫苗进展很顺利,如果该候选疫苗研发成功,我们希望确保它能够被广泛使用。对我来说,这是为了保证我们将疫苗研发看作一个全球生态系统,我们是为了整个世界的利益而推进最优秀的候选疫苗。
我们还需要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考虑公平获取的问题。对于一种新的疫苗,我们必须确保这些疫苗不能只在富裕国家或特定国家才有,解决方式之一是在多地生产疫苗。
如今,Gavi使用的许多疫苗都由不同国家生产。一些产自美国和欧洲,还有一些产自韩国、印度、中国和其他国家。我们可以做的是将疫苗技术和生产转移到多个不同的地点,以此来获得充足的疫苗进行最初投放。
为大流行做准备
CHRIS:你5年前的TED 演讲曾经提到,我们花费了数十亿美元建造核潜艇,来应对可能到来的核战争威胁或其他风险,但是对于如今我们正在经历的全球大流行,我们事先却几乎没有做任何准备。如果当下发生的疫情能引起全世界足够的重视,什么才是促使大流行能与核潜艇等量齐观的关键因素?对于不知何时出现的未知新病毒,我们该如何进行准备?我们可以如何做出更快速的反应?
SETH: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认为TED社区在这里能发挥一个重要作用。首先,我们需要更好的疾病监测系统,需要在世界各地进行部署。因为我们都不想再出现另一次像西非埃博拉那样的疫情。我们希望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富有弹性的卫生系统,它甚至可以覆盖周边一些地区,这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我们在疫苗接种方面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全世界90%的儿童至少接种一项常规疫苗,这是最好的健康干预措施。但我们仍需要努力触及最后的10%,并建立起之前提到的卫生系统。
接着我们需要从另外一个方面入手。我们需要在潜在的传染病高发区开展工作。
我们需要采用“同一个健康”(One Health)方针(注:许多相同的微生物既感染动物又感染人类,因为动物和人类共享所处的生态系统。单靠一个部门的努力不能防止或消除这一问题)。顺带一提,科学家们已经开始研发对动物有效的新冠肺炎疫苗,因为病毒也会让这些动物生病,我们需要确保研发兽用疫苗的科学家们考虑到人类及整个生态系统。
我们需要对此进行投资。不幸的是,传染病流行后会有很多人想要对此投资,他们会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投入,然而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会转移到其他事物,投资也会逐渐变少。
军事投入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一个长期存在的投资基准线,没有人会对此产生质疑。我们对大流行的准备至少要达到这个水准。
比尔·盖茨在和此前的TED演讲里说到,军队有军事演习,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在不断测试、不断预备。我们在疾病领域为何不做同样的事?
普通人可以怎么做?
WHITNEY:普通大众也许并不属于任何科研团体,他们能如何为全球抗疫出一份力?
SETH:首先,我认为公众应该支持那些遵循科学、利用科学推进抗疫工作的领导人。
其次,类似的疫情势必会再次出现,人们可以思考如何让全世界对这一事实保持持续关注?
就像我们刚才提到的那样,我们需要发展平台技术(platform technologies):这样当一个新病原体出现时,我们已经有经过测试的疫苗,可以直接使用并知道如何制造和大规模生产。
这些都是可以尝试的事,CEPI正在这么做。但挑战是,如果一年后疫情严重性下降了,我们也许就没有资金进行上述工作了。
所以,我们需要公众发声,需要公众意识到健康的宝贵,并支持政府和领导人对健康和科学进行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