ન્યુ ઝીલૅન્ડ
Gujarati
શેર

我家乡的“土味”微信群:从麻将场抢回年轻人

转载લેખક: 刺猬公社
我家乡的“土味”微信群:从麻将场抢回年轻人
સારાંશ2018年农历十一月初六,暮色初降。车子在豫北陈村外公路停住,我开始“笨拙”的返乡之旅。爷爷生前开的琉璃瓦厂旧址,新建了“富豪古建瓦厂”,牌子旁挂着“就业扶贫基地”。

中原大地文化悠久,以豫北陈村为中心,半径10公里之内,就有苏东坡父子“三苏坟”,宋代官窑神垕古镇,广阔天地知青园等。而我印象中,陈村的人们,世代在贫瘠的盐碱地上刨食,种点玉米花生豆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闷声不响。

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也完全卷入了时代的洪流之中,成了这个时代新组织形态下的一个个节点。比如晓伟,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就有着不一样的身份。

首先,他有一个独特的身份,是微信群“美丽家园陈村”的群主。陈村老人多,大多用老年手机,400多人的村庄,微信群能聚集150多人不容易晓伟。能当群主,绝对属于村里的能人。

晓伟也确实有了跟纯粹农村人不一样的派头。同样花30万,他家的楼房就比别人家气派,欧式装修,地板铮亮。如果不是在地下赌场“输了一个厂,一辆车”,他可能不需要现在这样‘拼’ - 贷款买了50万的卡车,从背着氧气瓶的青藏线,开到广州往返跑运输。

他的能干除了当全村的群主,还有一个更显着的社会身份,正因为显着,他印在了微信头像上 - “卡车协会分会长”。

“卡车协会”是个非营利性社会公益团体组织,采取实名会员制体系,目的是为卡车司机提供服务,他们在内部互相之间称为卡友。卡车协会先后成立了抢险救援队,汽修汽配服务队,法律法规维权服务队等,为卡友们提供服务。卡车协会会长易学兵,办公地点设在河南叶县。

我回村期间,“卡车协会”正好要组织召开春节联谊会。我跟着晓伟一起,得以见识了卡车协会的发展盛况。

1月30日,晓伟把从广东开回来的货车开到陈村山脚下空旷地。第二天一早,他就带领村附近的卡车司机们,去协会总部河南叶县会师,参加春节联谊会。

四五百名从各地赶来的卡友和家属,在红色签名墙上写下名字。现场音响轰轰,彩灯闪耀,会议组织方居然还请了专业摄制人员,装了摇臂现场拍摄。

更令人称奇的是,大会组织得非常有传播意识,甚至还有网络现场直播,供各地不能现场参加的卡友观摩。打开直播,里面点赞评论不断,还不时有卡友发红包。

“咱们协会的追讨部,2018年成功地帮卡友们追回20多万工钱,体现了抱团取暖的精神”,卡车协会会长易学兵发言致辞说,“中国有三千万名卡车司机,互助组织很多。像我们一样正规注册,有2万多人的协会,非常少有”。

hougarden卡友联谊会

“卡车协会专用酒”摆上桌,现场表演中西合璧,南北融合。东北二人转先热场,然后是高大上的歌“中国梦”。参加过湖南卫视大咖秀的模仿者,跳着杰克逊太空舞,吸引了很多掌声。

一面面锦旗被卡友们送上台,前来主持的河南电视台主持人,略显激动地解说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卡车司机朋友们无论是遇到故障,翻车,还有乱收费,协会微信群消息一发,卡友们能帮忙的都赶来,有时送一个零件,就解决了燃眉之急”。

分会长晓伟被被颁发了优秀管理奖,水晶奖杯上是竖大拇指的图案,他举着给我拍照。在激昂的颁奖音乐中,卡车司机们从Ť字台上场,被颁发荣誉证书。

联谊会的最高潮,是自称“文化水平不高,只会说感谢”的司机点燃的。他叫东子,运输途中遭遇车祸,妻子不幸去世,留下年幼的孩子。协会一号召,卡友们给他家捐了4万多元。分会长讲这个故事时,现场鸦雀无声,然后是如雷般的掌声。

“前一段卡车司机小辉辉夫妇去世,上万卡车司机送行。他们出事的青藏线我也跑,缺氧难受。”晓伟感慨道,“外人很难理解卡车司机的心酸,有的运蔬菜水果,一点不能耽误,连续驾驶。有的运危险化工品,要考专门执照,处处小心。最气人的是欠钱”。

卡友们说,现在的运输信息大多在网站获得的,有时打个电话就成交,也不签合同。货主登记他们的身份证,驾驶证,装货运到目的地,卸货后才打款。有的借口货品有损坏等理由,克扣工钱,甚至不给钱。

易学兵会长解释:“卡车司机文化水平大多不高,走法律途径时间拖不起,很多都是一人养一家,月月要还车贷,成立追讨部,就是应广大卡友之需。”

追讨部设置专门的事实核查员,都是义务志愿。他们先核实情况,收集证据,再电话去跟货主沟通。遇到老赖,就要用“集体轰炸”的土办法了。

晓伟琢磨:“最笨的办法最有用,协会微信群动员司机们,都给老板打电话老板每天接单子各种信息电话不敢错过,一接就是要钱的,生意没法干,他们想着就还钱”。

专门负责追讨事务的余副会长,说现在遇到了新麻烦。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卡友集体骚扰过的老板,现在开始了智能设备“反攻”。

“像协会负责人电话在网上是公开的,有的老板报复我们要钱的。用隐蔽号码发消息打恐吓电话,说什么要把你整的怀疑人生。我们压力很大。”

联谊会最前桌,是协会邀请来指导“非暴力维护权益”的维权专家王金伍。被央视节目多次采访,参加过国家部委座谈会的这位河南老乡,被大家格外尊敬。

hougarden

联谊会现场

网络搜索王金伍,跳出的关键词是:“中国货车维权第一人”,“公路三乱的克星”,“十年扳倒600多执法人员”他用带发射和接收装置的偷拍机拍摄执法乱象,饱受争议,也得到了主流媒体的关注。央视“面对面”栏目专访他的节目,名叫““路”见不平”。

王金伍义务支援卡车司机,他对卡车协会的追讨办法,表示担心。“合理,但是不提倡。电话集体讨债,属于法律的灰色地带。还是要签合同,拿好证据走法律渠道”。

晓伟觉得王老师有道理,现实却有众多无奈。车贷分期付款,一个月要还1万多元,和老赖走法律途径实在拖不起。

但不论如何,正因为有了协会,有了手机,有了微信群,让这些卡车司机们不再觉得孤立和孤单。晓伟说,行车途中,最开心的,是卡友们用对讲机或在微信群里聊天天南海北。的,想办法约在一个地方,晚上喝点小酒,聊路上遇到的新鲜事。

还有一些卡车司机,拍摄日常过程中,竟然成了快手等平台上的网红。

可以想见,如果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群等社交联络工作,这些卡车司机也没法形成组织。如今,智能手机不仅是农民扩展视野,寻找工作机会的“新农具”,也成为拓展弱势群体表达话语,争取权益的新渠道。

凋敝的中国村小:屏幕不足以改变命运,教学还得靠老师言传身教

豫北陈村,虽然是我出生的地方,但连同他没有棱角的村名,一直被我漠视着。

但在我做记者的时候,乡村却几乎是我记者生涯的刻度尺,“盲井村”,“凉山童工村”,“砍手党村”,我一直在记录着乡村。

也许是陈村,这个中原默默无闻的小村,干瘪而无新闻点,让我一直漠视着它。

直到有一天,我妈妈无意中说起:“?你知道吗陈村你出生的西厢房都快要塌了,他们说拆掉吧我说不中,得留住,给楠楠一个念想” 。

所以,在2018年底,我回国,才决定重回家乡。

了解陈村的第二站,我选择了陈村的学校。

校门上方的红漆名,已经斑驳难辨认。进门,迎面是一大片土地,荒草间有绿色植物拱出,据介绍是“乡土教学基地”。右侧,排着一溜儿废弃的教室,是上世纪60年代的老房子,还刷着标语:

hougarden

校园标语

穿过旧房子,还有十几间房子。操场上,高高的杆子上,飘着五星红旗。操场上,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一个乒乓球台。

冬日枯叶萧瑟,我端详着空荡的校舍。这里,曾开设初中和高中部,鼎盛时有几百人。我的姑姑,叔叔等人曾在这里上学。

1977年年恢复高考前,我父亲19岁,是这里最年轻的物理代课教师。那年高考,他是乡状元。

看电视剧“大江大河”时,他感慨:“你想想,那时咱村的中学多厉害,恢复高考那年全县考上本科的都不多,咱村考上好几个,现在村里哪还有高中?”

如今人气消匿,这里的全部学生,一年级5个,二年级6个。

“生存还是消灭?学生要是掉到个位数,这里是不是就被撤了。”在11个人的村教学点,李占永校长和刘老师夫妻,是全部的师资力量。学校怎样办下去,这个问题总在心头隐隐作痛。

李校长和刘老师每天满负荷,交叉上课。教育局开会,日常校务需要处理时,一个老师外出,孩子不能单独放教室不管。他们把两班合并在一个教室,一年级上课时,二年级做作业。

“一年365天,可以说350天都在这里。每天早上7点迎接学生,一直到晚上下学。真是一对一辅导,手把手写字。成绩不赖,去年有次乡联考,我们得个语文第一,数学第二“。

李占永19岁师范毕业时就分在这个学校,后来辗转在多个小学任教。2015年他又回到了这里,担任校长。教了近30年书,他获奖无数,指导的学生还得过全省奥数奖。

然而,村里一二年级学龄的孩子,有一半都不选择在教学点读书。

陈村是自然村,隶属于1200多人的行政村赵村,这个小学是大村唯一的学校李校长分析:“现在很多家长打工,没有精力照看孩子,做饭和接孩子耽误做工干脆送到。外面寄宿学校,私立学校,收费高一点,图个省事。”

教学点,似乎被很多村民遗忘包括我姑在内的几个村民,一脸迷茫:“?你去教学点了咱村那个教学点还在”

村民晓伟夫妻常年在外开车,两个儿子分别送去县里的私立小学和中学。“不想上教学点,去外面公立学校又没有附近户籍,上不了。娃们从小学一年级就寄宿了,都是留守儿童“。

村民小匪的女儿过两年也要上小学,我问他:“?去不去村里的教学点妻子和父母在家都可以照顾”他斩钉截铁说不“感觉家里硬实的都把孩子送外面了,去村教学点感觉都是家条件不好的,人太少,孩子上着也没劲儿”。

其实李校长一直攒着劲儿,努力聚拢村里的学龄儿童。教学点离家近,老师水平不差,本该是首选。他曾经在村里贴喜报公布教学点成绩,联合村委会去做家长动员工作,去附近村人多的幼儿园提前宣传等。

李校长心理明镜似的,他甚至统计了2018年在村里办婚礼的有八家。想着六年后,最多8个孩子入学,还不知道几个能来,他又有点神伤。

最大的考验,是私立学校的抢生源大战。随着城镇化发展,县乡的教育资源越来越集中,应运而生的寄宿需求,催生着私立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每年五六月,私立中小学到各村布阵宣传李校长形容:“那场面,就跟保险公司推销一样,上门送礼物,校车免费接送,有的还承诺吃饭免费私立学校最核心动力是啥,教育产业化赢利。有的老师有招生任务,招一个学生给几百元“。

有的当地教师反映:“2016年教育部一名主任入股某乡镇私立学校,分红几十万元,被县纪委查处有人统计,市里一半的私立学校都集中在咱这个县”。

激烈的竞争中,李校长调整心态,对自己说,最重要的还是教育见实效,孩子们的学习成绩,精神面貌才是“金字招牌”。

中国青年报引发讨论的“屏幕可能改变命运”一文,李校长也看过。他认为,教学还得靠老师言传身教,尤其是农村孩子家庭教育基础差,得因材施教。不过,对于缺师资,缺设备的乡村教学点,多媒体教学资源,可以生动辅助音乐,美术等课程的教学内容。

事实上,媒体屏幕报道之前6年,国家就开始在乡村教学点布局“屏幕”了。李校长最常用下载的教学视频,来自国家教育部的“教学点数字教育资源全覆盖项目”网站,这里有人教版,北师大版等版本的同步教材。通过网络音乐课学习,孩子们们绘声绘色唱起了“草原就是我的家”等歌。

“教学点有国家的数字资源项目,都是免费的。不过县乡中心校,多媒体资源更多,有配套老师指导。我们还是有差距,毕竟,教学点就两个老师。”

如今的数字信息化项目是国家的非商业项目,可以同步学习北京等地的优质课堂。这个项目始于2012年,是响应当年出台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精神意见提到:。坚决制止盲目撤并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多数学生家长反对或听证会多数代表反对,撤并后学生上学交通安全得不到保障撤并后等问题突出的,不得强行撤并教学点。提倡教育信息均衡化,远程网络教学已经惠及村里的教学点。

从2001年开始实施的“撤点并校”政策,显露的问题密集见诸媒体。单我采访报道过的,就有陕西小学撤并后乡村代课老师被辞退,大凉山中心校路途艰辛影响部分孩子辍学,湖北一些地区村民要求恢复被撤并学校等事件。

很多学者认为,撤点并校阻断割裂了儿童与自然,家庭,村庄之间的关系。代表乡村一部分的村落学校的消失,相当于将已经长在身体里面的器官或骨架突然拿走,加速了乡村社会的解组和萧条。而优质教育集中并校的“托拉斯”效应,让乡村教育愈发失去竞争力。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其实,乡村学校有得天独厚的教育资源。

李书磊教授在“村落中的“国家”,”一书中,观察变迁中的乡村教育,认为应试教育中土语系统缺失,往往用“小青蛙,小鱼姐姐”代替蛤蟆,捉鱼,温情化减少了一些残酷,也对孩子粉饰了一些残酷。

叶敬忠教授在“发展的故事”一书中,提到村庄是教育的理想场所。在村庄中儿童可以直接接触到自然万物和各种社会风俗,并与家庭生活相联系。将孩子“禁闭”在中心寄宿校,孩子连自己的村庄的长辈都不能全部认出,很难想象他们会怎样认知自己出生的村庄和养育自己的父母。

功利化产业化的教育,往往会忽视乡土知识和实践知识的重要。李校长说,在教学点,他倡导陶行知的“教育即生活”理念,引导学生参与自我生活的改造。学生们在校园的菜地种芝麻,红薯,油菜,玉米,收获的食物共同分享。

李校长给我看他制作的视频,带孩子们去山里踏青,辨识植物,介绍蚂蚱的“保护色”,孩子们的笑容,纯真灿烂如花。他还在网络上寻找关于中华传统道德,尊老爱幼等视频,定期放给学生,进行全方位素质教育。

理想丰满,现实却可能骨感。李校长很担心11人是“红线”乡里。现在20个教学点,最少的就是11人。按照当地之前情况,10人以下的教学点就可能面临被撤并的风险。

在教学激情和招生焦虑中,我眼前的李校长,把家安在学校,头发油油的,嘴上起了火炮。也许是我的到来,他第二天就去买了红漆,搬来梯子,把门上的校名描的红艳艳。

他微信给我发来他的自勉语:“如果你是雄鹰,没有掌声,你也要飞翔;如果你是深山的花儿,没有人欣赏,你也要芬芳 - ”

这让我想起在美国阿米什部落探访时,观察到的当地的乡村教育。广袤的田野,黑色的马车,没有电线的乡村农舍,隔不远,就能看到一间精致的教室。

经过长期争取,阿米什人不参加美国政府的教育,社保,兵役制度体系。他们在居住区创建数量可观的乡村教室,就近上学,小规模班级,由本族人授课,上到八年级阿米什。人自制的教材,强调维护其文化独特信仰,包括平等,团结,劳动创造幸福,家长积极参与教育等。

易兴霞教授在一篇论文中,提到美国阿米什人基础教育给中国的启示,她写到:“阿米什小规模学校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与出勤率,这提示我们,小规模学校因其课程的乡土性和灵活性,适合地域偏僻,生源少的地区“。

当数字教育资源普惠教学点,当优质师资力量坚守乡村,当硬件设备丰富孩子文体生活,当乡土特色教育的重要性形成共识,乡村的朗朗读书声能更响亮吗?孩子们求知的眼神能更清澈吗?乡村的情感结构能更温润吗?

我家乡的“土味”微信群:从麻将场抢回年轻人

我的家乡豫北陈庄,是个400多人的自然村。土地贫瘠,水源缺乏。北山上当年防土匪修的寨墙,废弃不用,远眺有一种虚幻的迷离感。南河桥边的溪流枯竭后,村委会在旁边修了篮球场,可是人气寥寥。偶尔回乡,村里人家开办的麻将场是人气最旺的地方。

多年记者生涯,回炉留学海外,绕了地球半圈,今年,我决定返回出生的陈庄。然而,走在村里,我分明是个被人打量的陌生人0.80岁的奶奶领着我,跟街角蹲坐的老人们打招呼:“这是恁根叔,这是恁枝奶 - ”我笑着,认着,寒暄着,对于村庄的生疏,让我有点沮丧。

表哥说,不如你加入咱村的微信群吧,很热闹。在130多人的“关爱美丽家园陈村”群,我潜水观察了两天。和我微信里那些高大上的学者群,生猛活泼的记者群不同,这里是土味表情包的集散地,几毛钱红包乡亲们每天发得非常起劲。

hougarden

我开始冒个泡。乡村微信群,亮相的方式不是介绍“身份”,而要是“定位”我的乡亲血缘网络。于是,我开始介绍,我是谁谁的闺女,谁谁是我爷,谁谁是我大姑。

乡亲们热烈地​​欢迎我,一个个接龙怂恿我:“唱个歌,唱个戏,俺们听听你的声音。”

我有点哭笑不得,手机里,每天近百个微信群闪烁,亮相就让我唱歌唱戏的,也就陈村了吧。这种违和感,带着亲切的“土味”,又让我自责:也许,我太不了解我的村庄了。

记得小时候,村子最南边的小桥,是个很有仪式感的地方。纹路精致的石磨盘,琉璃瓦装饰的青龙爷庙,桥下是溪水潺潺,白鹅天歌。夏日的傍晚,村民们都凑过来,拿碗菜半蹲着吃,聊到天黑,这里是乡村公共信息的传播场所。

hougarden

村庙

那时,石桥旁不远的晾晒场,堆着迷宫般的麦秸垛,孩子们总是钻来钻去。场边住着一户人家,房子破旧不堪,孩子们也总是穿着寒碜,很害羞的模样,很少到桥这边见人。

多年后,在“关爱美丽家园陈村”微信群,当年害羞的孩子之一出现了,微信名“刘三”。

他喜欢发红包,推表情,很是活跃。亲戚告诉我,父母去世后,刘三去哈尔滨打工,当了上门女婿。路途遥远,家里老人都不在了,一晃儿他十几年都没回村了。

微信群里,刘三喜欢做三件事:寻亲,了解乡情和汇报日常“伟,你记得我吗,我是你三哥”,“?你那陶瓷厂还干着呢,没放假啊” “我干装修活呢”。

有一次,他若有所思在群里发了句感慨:“娘在,家在娘在,天在。”

当年看“出梁庄记”,作者梁鸿老师分次去探访被城市化进程卷入的老家农民工,了解他们“如何弯腰,躬身,如何思量眼前山一样远的道路,如何困于劳累和幸福”。

如今,通过村庄的微信群,陈村那些在西安,广州,哈尔滨等地的村民,得以数字化联结,思想,情感,爱好跃然网上,乡土中国的网络新型“熟人社会”开始显现。

给五保户盖的扶贫小单间,为啥他不住?养鸡场离村太近夏天太熏怎么办?村民热议的公共事务,通过微信群空间,得以让信息充分流动,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去年,村附近工厂爆炸,炸裂了很多村民的窗户。村民一起统计家里损失状况,去向有关部门举报,最后这家工厂被取缔。

陈村微信群,如今还有了“机构入驻”,比如村卫生室。

娥姐是村卫生室唯一的医生,也是群里的”公共知识分子”她发布的信息包括:通知儿童打防疫针,老人测量高血压,贫困户,残疾人到村卫生室检查等。

娥姐父亲是村里的老村医,她兄妹几人继承父业,都学了医。对于村庄,她是医生,更是乡里乡亲的村民。她在微信群有时语音唱个戏,发布的信息也融合着两种身份:

“乡亲们,天气冷了,多喝热水,防止感冒”,“室内取暖防止煤气中毒,不要在大柴火堆旁烤火。”“冬至别忘吃饺子。人生就像饺子,无论被拖下水,扔下水,还是自己跳下水,不趟一次浑水就不算成熟。”

我去村卫生室找娥姐,路上使劲回想,小时她爸爸给大家看病,喜欢用土黄色的纸包着几颗药丸,叠成三角状,不过几分钱,却很见效。

童年记忆中昏暗光线的卫生室,现在变得有点“高大上”门口挂着“心理健康服务咨询点”,进屋,满眼信息应接不暇四周墙上,贴着各式宣传海报:“六道保障线保贫困人口县内住院零花费”,‘健康知识问答’,‘县健康扶贫远程问诊流程图’等。

娥姐说:“现在交通发达,去县里看病买药都方便,来卫生室的人少了这里诊疗费一次一元,大多是老人有的村民,微信上就可以找她寻诊问药“。

“抢当贫困户,吓跑儿媳妇;拒当贫困户,荣宗展傲骨”,村里扶贫海报贴起来了,对口的人员都要行动起来娥姐这小小的卫生室,也是健康扶贫的重要阵地。

利用微信群,她可以具体统计健康扶贫基本情况,包括村民和贫困家庭两大类,具体分18个项目,包括高血压,糖尿病,心脑血管,重性精神病人数等。

娥姐介绍:“这几年上面有要求,卫生室诊治信息处方全部上网,录入省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管理信息系统我这不会用电脑,学了好几天来,看看你奶奶的健康记录”。

鼠标一点,我奶奶巧妮的网络诊疗记录弹出,上一次卫生室诊断是“消化不良”。这些年,眼不花耳不聋的她,一直不愿去城市,自己在村里种菜,饲养着各种家畜,报喜不报忧。如今,她的“神秘”健康数据被我这个大孙女意外知晓。

离开卫生室时,娥姐在微信群正通知村民交儿童防疫针本,还有一些家长没联系上。我自告奋勇说去带话。她把人名写在一张处方纸上,我隆重地装进口袋,我去一家家敲开老乡的门。而他们多是留守儿童的爷爷奶奶,他们用的是老人手机,微信对他们还是“天书”。

村里60岁以上的老人,大多不会用智能手机,白天,麻将场还是主要的聚集地奶奶说:“村里没啥玩的,很多地都征给工厂了麻将室有空调,老板免费有热水,泡面,玩半天,交5元钱。”

hougarden

村戏台

原来村里有流动电影放映,放的是老电影,现在村里看的人少,放映队也很少来了。老人们的文化生活,一年一次的戏班子演出,成了最隆重的日子。当村里的年轻人玩起了快手抖音不亦乐乎时,冬日的夜晚,老人们最开心的是围在一起烤火,聊天。

比如一些民间轶事:“青龙庙当年被砸了,神婆托梦说,青龙爷哭着说被困在水牢了”。

然而,毋庸置疑,麻将场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他们有了更多娱乐手段。

移动互联网时代发展,村民受益多多。微信群,QQ群这些社交手段,不仅可以获取信息,满足社交需求,促进村民日常生活效能提高和情感的共同维系,还可以加强村民自治,村务管理,促进乡村内部公共空间的信息流动,推动乡村公共文化事业发展。

学者牛耀红基于微观公共领域视角,曾考察了一个西部乡村的移动互联网公共平台。发现村庄微信群这样的数字公共领域,通过虚拟在场,将“半熟人社会”转变为“熟人社会”,“再造社区“,建构了乡村内生秩序,村庄迈向了通过网络公共参与实现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自治模式。

还有学者发现,网络为农村的信息传播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传统的以乡村干部为核心的农村意见领袖,正在被以“大V”,“能人”所主导的网络自组织形式所取代。

“关爱美丽家园陈村”微信群的群主晓伟,就是村里有号召力的”能人”,他肯吃苦脑子活络,打工的钱盖起来村里最气派的洋楼。他的微信头像,是他在一个民间组织的兼职:“卡车协会分会长”他的爱人微信号“野丫头”,现在陪着他一起跑车,路上做她的“在线家政”业务她常在陈村群里发河南当地的招保姆信息。

我的童年小伙伴小匪,现在是郑州工地上的一名塔吊工,微信群对他很重要。

这十多年,带着“建筑工地特种作业操作资格证书”,他辗转在上海,浙江,郑州等地。悬在几十层楼高的机车中,他要精准操控,把木材,钢筋等重材料吊送到位。机器坏了,要爬到陡峭的前臂去维修。

“很危险,靠的是手劲,眼神,体力。到四十多岁,这个活工地就不好找了,人家要年轻精力好的。”工作不稳定,小匪说现在找活儿主要靠塔吊微信群,工友们会转发招工消息。“找工作,现在靠微信。看到群里哪里说有活儿,就打电话去问”。

小匪在郑州工地,包住一月工资六七千。工地干活没有点,有时赶工期一天干十多个小时,钱却不多给。不过,他们会选择用脚投票。

“没有啥八小时之说,老板凭良心。哪个老板孬种,这么多塔吊工人群里一发,大家都不去他那工地,看他咋找人”。

2018年五一劳动节,小匪和工友们在微信群商量,和老板们协商谈判加工资。

“塔吊这个工种对工地特别重要,有时要通宵加班,工资却很低,干一天才一两百元。微信群大家说,跟老板谈加钱,不中就一起不干”。

想起村庄没有互联网时发生的一个故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爷爷和村里几名长辈,开煤窑赔了几十万,走南闯北又开始新的征程。他们去浙江买过羊,从陕西赶回过驴子。有一次,去内蒙古包头送花盆,回来买了100多匹红棕马。他们包了一节火车皮,运到市火车站。村里人去车站,把马赶回来,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那些内蒙古来的马很烈,训练了很长时间,才开始给乡亲们犁地”。

爷爷刘保健,去世20年了。我有时会想,如果他健在,会用怎样的互联网方式再运回这100多匹马呢?也许只需要用手机点一点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