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岁离婚，我借了8万元，一个人偷渡美国

猴石人/口述

1998年，我42岁，离婚，带着两个儿子。想到孩子未来买房结婚的经济压力，走投无路之下，我孤身踏上了去美国的路。

说出来可能不太光彩，抱着“去了就不回来了”的念头，我下决心“黑”在美国。那时候两个孩子分别是20岁和18岁。我离开家，他俩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给中介交了8万元人民币。

跟我一个团“黑”在美国的，还有两个男的，一个是电视台职员，另一个是卖摩托车配件的。

我们找到工作后就各奔东西了。

下飞机后，又交了500美元，我们被载到一个叫“华人服务社”的地方。“华人服务社”帮我们找工作，要交第一个月工资的10%作为介绍费。我在服务社待了3天，他们把我介绍到一个中餐馆。

餐馆老板觉得女性根本没法儿胜任打杂的工作，差一点就拒绝了我。还好我争取到试用机会，玩命工作了2天之后，老板觉得还不错，就把我留下了。图中是刚到美国时的我。

除了我，厨房里的另外3名同事都是来自墨西哥的20岁出头的男性。

早上客人都还没来，我在打工的餐馆里照了张相。

刚开始工作特别苦。我在国内是坐办公室管理后勤的，没干过活。到美国之后，只能做洗碗打杂的活儿。有时候干了一天活腿肿了，人家让我们在水池里放一点热水泡一泡。结果我实在太困了，就直接坐水池里睡着了。没人管没人看，睡到水凉了，我被冻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4点了。低头一看手泡得刷白，跟黄豆一样。

想到自己在美国无依无靠，禁不住大哭，可是天亮了还是要照常工作。

到美国两个月后，我到邮局给两个孩子寄一些旅游鞋、运动服。

现在我知道了当时工作人员问我要快递还是慢递，但那时候我听不懂英文。就用手势比划了一个飞机，“咻～”地飞到China（中国）。结果邮局给我寄了快递，50美元的东西花了80美元的邮费，寄的东西3天就到了。这就是当时我寄东西的邮局，邮局的编号是93950。

习惯了在美国打工的强度，知道未来有希望，我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去的第二年圣诞节放假，老板带着我们去附近的雪山玩。

我平时休息的时间很少，基本在工作，跟外界接触不多，休息天逛公园还闹过笑话。看到美国的墓地觉得很漂亮，以为是公园。休息天就在那里逛来逛去玩了一天。快下班的时候，走到门口看到有一个小楼，就走进去看，发现里面摆满了骨灰盒，才知道是墓地，吓得跑回家。

当时不懂英文也没见过坐地铁，地铁来了心就怦怦跳。老板给我写了一个纸条“Richmond”，我就心里记着“R打头的R打头的”。一下子车来了，看着眼前陌生的脸，人来人往的，我太紧张了，就把带的饭盒丢在了地铁站，回家后才发现没饭吃。

有一次老板让我出去给他的鸟买鸟食。我到了一个好大的美国超市，跑来跑去也没找到鸟食。后来找到了职员，但怎么说怎么比划对方都不明白。我就把他拽到了超市外，说天上飞的那个“啾啾啾”要吃的东西。对方马上就明白了，把我带到卖鸟食的地方。

不会英语，我就跟着餐馆老板学，写纸条贴在墙上，一年多后我就能听懂基本的对话了。我住在老板家屋子的后院里，边打工边还外债。一年半的时间下来，当初出国借的那8万块人民币外债还清了。

我没有时间出远门游玩和拍照，这张照片就是在打工的餐馆边上拍的。每天我都能看到海，餐馆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放松一下。一开始我做了2年零3个月的洗碗工。

在洗碗的同时，又向同事偷师学习了炸油锅，因为做炸油锅的工作一个月能多挣三四百美元。后来发现面点师的工资更高，又学了做面点。因为只要干活就能挣钱，心里踏实，埋头苦干，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工资更高的职位。在打工的餐馆一共做了六年。

那个年代通讯不方便。电话卡15美元100分钟。找华人买电话卡，只打了二三十分钟，电话里说“你的卡只剩下五分钟”。

每年大年三十打电话，也不能说什么，小孩在电话那边哭，我在这边哭。后来就干脆跟小孩说，初五之前电话线路忙，打不过去，过年就不打电话了。等过了过年那段时间再打电话，心情就会好一点了。

几年辛苦下来，我逐渐有了一些积蓄，在国内买了两套房子给孩子们，安顿好了他们的生活，我自己也放松了一点。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许多华人跑到旧金山迎接奥运圣火，我也去了。

我还给自己买了套房子，拿到了绿卡，有了新的爱人，之前因为他的帮衬，我在美国打工的心情才能舒畅一些。

资金准备充足之后，我不给别人打工了。2010年我买了一家餐馆。因为不舍得花钱请人，我就自己炒菜，丈夫打下手。我们俩一天都没有休息地开了4年多餐馆。英文能够顺利交流也是在我自己开餐馆之后，因为每天要接电话打电话，英文不得不快速进步。

在美国我一直都没有去读书，舍不得花太多时间去学校上课，所以只能边工作边自学。开饭店实在太累了，最终我们还是关了它。后来，我买了一家做足疗的按摩店，这是按摩店的办公室。

开按摩店很顺利，过几年，我就陆续又买了2家店，招募了十几名员工，自己当上了老板。尽管现在我已经拥有了3家按摩店，客人太多，员工忙不过来的时候，我还是要亲自上手。通常我是在3家门店中来回跑，充当“替补队员”。

每天早上十点去店里，晚上十点后到家，已经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了。有时候客人在关店前十分钟才到店，我们就不得不延迟关店时间。

这是2018年感恩节，我请全体员工吃团圆饭。我的所有员工都是从中国来的。有的来了五六年，有的刚来不久，他们的家人孩子都在国内生活。

而他们都是为了家人有更好的物质生活，只身来美国打拼的。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想起自己刚来美国的窘迫状况。那时候一旦有个人帮助我，我都会觉得太感动了。

因为自己一路走来不容易，我非常体谅他们的艰辛。当然他们现在的条件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可以做的工种多了、工资也高了。

我现在的生活是很宽裕了，该有的房子车子都有了，经济上也没有了负担。

但其实不是每一个来美国打工的人都能挣到钱、改善生活。经常有那种借了全家人钱出国的，觉得压力太大，挣不了钱，没多久就回国了。

十几年前，我们送一个待不下去的老乡回国，结果他在回国的飞机上发病逝世了。第二天，美国各种报纸的头版都是他的新闻。

每次看到有人因为受不了而打退堂鼓，我都挺难过的，因为都是一类人，就好像自己也会走一样的路。

所幸我坚持了下来。这是2018年圣诞节，我在家里拍的照。

我现在六十多岁了，来美国之后，一开始因为条件所限，一直没有回国过年。最近几年条件好了，也大多是儿子媳妇儿来美国看我。

可能是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我现在不是很喜欢和孩子一起住，反而希望彼此之间都有空间。年轻人不喜欢跟老人一起住，他们会觉得压抑。我也不喜欢跟他们一起住，因为没有自由。所以我也在国内给自己买了房子。

我在美国生活很简单，没有太多小心思。回中国的时候，朋友们都说我的脑袋生锈了。我也觉得在美国待久了，确实有点儿一根筋了。

在国内的朋友们一路走来都相对安逸和平淡，他们现在拿着五六千的退休金，每天打麻将、喝酒、唱歌，对自己的生活也是很满意的。有的朋友说我年纪也这么大了，劝我回国。

但我发现，我达到了之前设定的目标之后，就会有更高的追求，代价是要能吃苦。图中是我和朋友们相聚在我在中国的农家院里。

很多人看到我回国后大把花钱，想买个房就买个房，想买个车库就买个车库。但没有人只知道这些潇洒背后的痛苦。

大家在出门旅游的时候会拍好看的照片，但很少人会在汗如雨下打杂洗碗的时候也拍照纪念。我现在每年都会有一小段时间旅游散心。这是我在拉斯维加斯拍的旅游照。

我的孩子和儿媳妇在国内的工作都很稳定、生活也算安逸。我打算再工作两年就回国和他们相聚。他们完全没有想来美国，我也不想他们到美国来花个十年八年适应，这是非常痛苦的。我当时过来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不知道会是成功还是失败，一股脑儿往前冲。为了来美国借了那么多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能往回退了。

本文来自公众号“自PAI”（zpselfie），已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