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网红公司”越来越大,为何就是不赚钱?
▲ 瑞幸咖啡在首家门店开始试营业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上市,被称作“狂奔式”IPO。 (IC photo/图) 全文共4057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2019年一季度,10家科技公司合计亏损人民币60亿元,2018全年共亏256亿。 现在,IPO也不是融资的终点。有的公司在上市之后仍然缺钱,只能再去资本市场融资。 “这本质上是因为一级市场资金充裕,但是很多项目经不起商业逻辑的考验,所以一上市就容易‘见光死’。”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张玥 责任编辑 | 顾策 2019年5月,在美股和港股上市的中国科技公司先后发布了2018年财报和2019年一季度财报,南方周末记者细读了其中10家自2018年上市的科技公司财报,发现它们具有鲜明的共性: 成立时间短、上市速度快、客户体量大,但是不赚钱——2019年一季度,它们合计亏损人民币60亿元,2018全年共亏256亿。10家中仅有3家盈利,其中一家还是因为理财和地产投资。 这批明星科技公司的产生塑造了中国经济的新生态,并且因为“烧钱”数百亿,惠泽了中国互联网网民,但它们盈利甚至反哺实体经济的能力正在经受质疑。资本市场也不是最终归宿,因为盈利模式堪忧,它们大多已经跌破股票发行价。 人们开始重新思考这些明星科技公司的价值。《经济学人》杂志在2019年4月的一篇文章中揶揄:数以百万的用户、酷炫的品牌、魅力十足的创始人,最近的明星科技公司拥有一切——除了通向高额利润的路。 它们诞生的土壤是智能手机、社交媒体和云计算的出现,创造了移动互联的新世界。谷歌、脸书、阿里巴巴、腾讯这几家超级明星公司的出现激发了人们的野心,似乎自然垄断、高利润、轻资产、少监管,共同指向了无尽财富的秘诀。一时间,这个模式被应用到尽可能多的行业,大量资本涌入,促使它们“颠覆传统”。 六年前,美国共有这样的科技企业39家,与1990年代末期的网站前辈不同,它们没有急于冲向股票市场,而是能够私下筹集数额惊人的资金,从而规避公开上市后带来的严格监管。 但是中国的明星科技公司激进很多,这些公司不仅快速筹集数额惊人的资金,还以最快速度冲上股票市场。 狂奔上市 南方周末记者选择的观察样本是,2019年在美股上市的瑞幸咖啡(Nasdaq:LK)、新氧(Nasdaq:SY)、如涵控股(Nasdaq:RUHN)、云集(Nasdaq:YJ);2018年在港股和美股上市的蔚来汽车(Nasdaq:NIO)、映客(3700.HK)、趣头条(Nasdaq:QTT)、优信二手车(Nasdaq:UXIN)、英语流利说(Nasdaq:LAIX)、拼多多(Nasdaq:PDD)。 它们分别在各自领域做到了用户量领先的地位,且估值均高于10亿美元,最多的达到了240亿美元。 根据启信宝的数据信息,这10家公司都在上市前经历了多轮密集融资,少则1亿(映客)、多则365亿(蔚来)。在上市募资以外,这些公司一共融入了740亿人民币。 在投资机构中,腾讯表现抢眼,分别投了新氧、蔚来、映客、趣头条、优信二手车和拼多多。相比而言,阿里巴巴仅投了如涵控股,为趣头条做了债权融资。 就注册时间来看,其中九家公司集中成立在2013-2017年,至今成立2-6年时间。除了如涵控股外,都在5年之内完成了上市。 其中最快的是瑞幸咖啡,在首家门店开始试营业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上市,被称作“狂奔式”IPO。在它之前,“纪录的保持者”是移动资讯App趣头条,上线至IPO时间为2年零3个月。 按照上市募资总额的多少,它们的排名分别是:拼多多(112亿人民币)、蔚来(69亿)、瑞幸(38.7亿)、优信二手车(15.5亿)、新氧(12.38亿)、云集(8.35亿)、如涵控股(8亿)、趣头条(5.8亿)、英语流利说(5亿)、映客(0.92亿),共计348亿人民币。 在创投圈,有一句话总结创业企业的路径是“ToB ToC,To VC,To BAT,To IPO”。即无论是做企业服务还是个人用户服务,都要找到投资机构融资续命,然后找百度、腾讯、阿里这样的巨头接盘,最终实现上市,前面的轮次“解套”。 但是现在,IPO也不是融资的终点。有的公司在上市之后仍然缺钱,只能再去资本市场融资。 比如优信二手车,在2018年6月上市后,它在2019年5月29日又发生了一次2.3亿美元的战略融资,这笔钱的体量甚至高于上市募资的金额。这是一个上市之后仍然重返资本市场募资的典型案例。 二手车是目前最“烧钱”的领域之一。人人车截至2018年4月的最后一轮融资,拿下了5.6亿美元;优信二手车目前拿下了18亿美元;瓜子二手车是33.7亿美元。很显然,二手车的战场很像当年的网约车,看谁先“烧死”谁。 明星科技公司越来越急于上市,源于可烧的钱正在变少。 根据贝恩咨询发布的《2019年大中华区私募股权市场报告》,由于资管新规政策收紧,导致人民币基金募资总额下降85%。 “2016、2017年的互联网企业融资主要都由BAT(百度、阿里、腾讯)领投,但2018年我们发现有明显减速,巨头直接参与的投资明显减少。”贝恩公司大中华区兼并购业务主席周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寻找盈利之门 在花了这么多钱以后,企业能否实现盈利呢?至少从目前看来,答案是很难的。 仍以优信二手车为例,在“人人车”捉襟见肘、“瓜子二手车”的围追堵截之下,它的收入方式显得并不健康。 其2018年财报显示,当年总收入33.15亿人民币,其中面向企业的业务收入6亿,面向消费者的售车业务收入24.19亿,其中6.45亿是交易收入,17.74亿是“贷款便利收入”。 也就是说,在面向消费者的零售业务中,二手车平台的贷款抽成占了所有收入的73%。二手车贷款的平均手续费率也在增加,从2017年的6.2%到了2018年的7%。 但即便是在做大车贷的情况下,优信二手车的亏损也难以停止:2016年亏损14亿、2017年亏损27亿、2018年亏损15亿。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纽交所和港交所网站,逐一查阅了如上10家公司的招股说明书、2018年年报和2019年一季报,约6000页的报告显示出一个共性:它们普遍在亏损。 2019年一季度,瑞幸咖啡亏损5.5亿人民币、如涵控股亏0.58亿、蔚来汽车亏26.24亿、趣头条亏6.88亿、英语流利说亏0.67亿、拼多多亏18.8亿。 10家科技公司中,仅有三家是盈利的。一个是云集,其2018年亏损0.56亿,但在2019年一季度首次实现盈利0.431亿元。 另一个是新氧,主打医疗美容社区的App,模式为向医疗美容服务商收取“信息服务费”和“预订服务费”,从2017年起扭亏为盈。 还有一家是直播App映客。映客在2018年以前持续亏损,2015年至2017年分别亏损0.5亿、14.7亿和2.4亿,却在2018年盈利11亿。 但它盈利的方式十分神奇。它来自直播的主业收入是下降的,从2017年的39亿降到了2018年的38.6亿。正向盈利的主要是创新产品,比如被称作“视频版‘趣头条’”的“种子视频”,看视频赚金币,更重要的收入来自理财和房地产投资。 2018年,其理财和存款投资高达11.27亿,其中短期理财9.3亿。这种理财活动仍然在继续。2019年5月28日,其在港交所网站发布公告,认购3.5亿人民币的招商银行金融产品。 2018年9月,它还拍下了长沙一块土地使用权,价格4.9亿人民币。它将承担51%的收购和开发成本,与长沙龙湖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合作开发这块地。 可见,在财报中所说直播行业竞争日趋激烈的背景下,它选择另辟蹊径地“囤钱”,已经离主业相去甚远。 2016年6月,南方周末记者曾经联系采访映客,那正是它热度最高,也是亏损最多的年份。映客的投资人之一、紫辉创投合伙人郑刚无处不在直播,甚至劝南方周末记者打开手机直播采访过程,“当有100万人看你的时候,自然有人愿意付费,产生价值”。 他说,2015年下半年,他下载了几十款当时的直播App,选中了映客,当天联系、第二天见创始人、第三天签协议、第四天打款,全套投资速度极快。 当时的映客公关总监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的运营技巧、方式都是为了用户体验,胜过赚钱。” 但两年后再联系这位公关总监谈直播话题,已经没有回复。 这批明星科技公司的另一个特点是轻资产。比如拼多多,一季度流动资产近70亿,固定资产(财产和设备)只有0.36亿。 除了造车的蔚来、有实体店的瑞幸和买地的映客以外,其他公司基本都是如此,有着数以亿计的流动资产,但固定资产只有几千万。 ▲优信二手车在上市之后,还进行了一次2.3亿美元的战略融资。 (IC photo/图) 只能持续“做大” 对于如何实现盈利,多家明星科技公司在财报中给投资者的答案是:保持用户数量的快速增长。 它们之中,很多家公司的“生意载体”就是一款App,它们的目标是在自己领域的App里,做到用户数量最多,然后自然能够找到盈利途径。 最“疯狂”的是瑞幸咖啡。18个月内,扩展到全国28个城市,有2370家门店。招股说明书的开头,它们说自己成功的原因在于“成为在中国推动咖啡消费扩张速度最快的玩家”,最大的挑战则是继续维持这样高速增长的能力。 “最大”是多家明星科技公司自我介绍时最喜欢的标签。比如新氧,是国内最大、最受欢迎的医疗美容服务商;“网红”经纪公司如涵控股,是国内最大的网红孵化摇篮;“趣头条”是国内第二大的移动内容聚合商…… “拼多多”也是以用户数量取胜,它在2019年一季度亏损近20亿,但月活跃用户达2.9亿人。在招股说明书中,“拼多多”概括自己的企业价值观时用了一个词的中文拼音,“本分”(Ben Fen),说这个词很难用英语解释,但它意味着坚定地坚持自己的责任和原则。 想要不断扩张用户数量,就要不断撒钱去做营销。在财报所示的成本中,它们花钱最多的部分都是市场营销费用。 例如瑞幸咖啡,2017和2018年营销成本都是所有成本中最高的,分别为0.25亿和7.67亿,接着是租金和原料成本。但是2019年一季度,营销成本比重有所回调,低于租金和原料成本。 最直接的表现是进入2019年以后,瑞幸的超低折扣营销活动渐渐消失了,从之前的2.8折券到了现在常见的5.8折甚至6.8折券。它在一季报中也说,第一季度营销花了1.68亿,日常发放打折券可以提升用户基数,“但这可能不可持续”。 云集则是基于会员模式的营销,会员管理成本从2016年的1.38亿,提高到2017年的7亿,至2018年的9.55亿。 趣头条也是营销成本最高,2018年营销成本32.5亿,其它所有成本一共17.5亿。营销费用主要花在了“用户忠诚度积分成本”,从2016年的5090万到2017年的4.2亿。这个所谓的“用户忠诚度积分”,就是“趣头条”的“精髓”,看新闻送红包。 在招股说明书中,“游戏化的用户忠诚度计划”被称作最主要的增长原因,即读新闻兑换金币以及“收徒”模式。 拼多多也类似,销售和营销费用从2016年的1.7亿到2017年的13.45亿,2019年一季度达到48.89亿,较去年同期增加了302%。 这一切,对互联网消费者都有好处,融资数百亿人民币主要砸在他们身上,但他们缺乏忠诚。值得焦虑的是投资人,他们希望再造一个谷歌或者阿里巴巴,但实际上他们投资的公司可能面临着一场长期的攻守战争,深陷泥潭。 上市以后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资本市场有自己的判断——这10家明星科技公司中,有8家目前的股价跌破了上市的发行价,其中如涵控股、映客、优信二手车都跌去了超过50%。 股价高于发行价的,目前只有实现盈利的新氧和亏损中的拼多多。 “这本质上是因为一级市场资金充裕,但是很多项目经不起商业逻辑的考验,所以一上市就容易‘见光死’。”新加坡管理大学助理教授张巍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南方周末记者徐庭芳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