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着苹果、华为、小米……的你,还记得小灵通吗?
2018 年,华为在全球卖出超过 2 亿部手机,出货量稳居全球第三,但少为人知的是,在 2002 年之前的好几年里,华为坚决不做手机。在一篇回忆文章里,记录了这样一个细节:
华为「不做手机」的执念,来自于当时全情投入的 3G 事业和小灵通的碰撞,这与华为「设备供应商」的自我定位一脉相承。
但是在 2002 年底,小灵通在中国遍地开花,技术门槛低、成本低,老对手中兴凭借小灵通迅速逼近华为,华为的 3G 系统却销量惨淡。为了带动 3G 设备销量,任正非终于同意立项做手机。
十几年后,任正非回忆道:「当年为了一个小灵通,一个 TD ,差点把我的命都给搞掉了,为什么? 8 年啊,看到人家小灵通轰轰烈烈,大家写报告,说 3 个月就能做出来,做不做?」
让任正非顶着压力、纠结 8 年的小灵通,是一种横跨移动电话和固定电话的灰色设备。而孵化出小灵通的公司,叫 UT斯达康(UTstarcom)。当时,诺基亚、摩托罗拉等外资品牌占据 GSM 技术高地,基站建设成本高,移动资费居高不下。 UT斯达康则联手中国电信,率先推出小灵通,以不到一半的资费标准,令移动通信迅速普及,为之后的智能手机大潮铺平了道路。
如今,小灵通已然成为过去,但这个一手捧红小灵通的公司,却不该被忘记。
1961 年,叶永烈写出《小灵通漫游未来》。叶先生没想到,这篇童话般的科幻小说,三十几年后竟会有公司找上门来,请求授权。他不以为意,把「小灵通」的名字免费授权了出去。不久之后,小灵通成了一个用户多达 9300 多万人的大业务。衍生品完全盖住了原生角色的名气,这也称得上是中国式 IP 的另类玩法了。
把小灵通玩得这么溜的人,是一位传奇海归,叫吴鹰。
1985 年,原本在北京工业大学安稳教书的吴鹰,揣着 30 美元去了美国留学。据说,促使他走出「舒适圈」的原因有二:其一,他从事的是计算机开发研究,接触到国际上的先进技术之后,便想出国深造;其二,他的女朋友在美国留学,他想追过去。
吴鹰在美国半工半读,拿到新泽西州理工学院硕士学位,进入蜚声中外的贝尔实验室。在那里,吴鹰立下了人生的第一个小目标:「想拥有一家上万人的高科技公司。」为此,他成立了 Starcom 公司,决定回国发展。随后吴鹰碰上了同为留学生的陆弘亮,陆弘亮也有一家类似的公司 Unitech 。二人一拍即合,公司也就合并为 UT斯达康。
UT斯达康成立的这一年,是日本经济的巅峰时期,人均 GDP 高达 4.35 万美元,位居世界第三,是美国的 1.7 倍。拿着大幅升值的日元,日本软件银行总裁孙正义只用了 30 分钟,就决定给 UT斯达康这个仅 20 人的小公司投资 3000 万美元。
得到这笔投资后, UT斯达康紧盯国内通信市场,却处在外商和国企的层层包围下,只能不咸不淡地做着传输设备。
当时中国电信固定电话和移动业务分拆势在必行,固定电话装机费昂贵,增长缓慢,移动电话却占有先天技术优势,方兴未艾。
中国电信急得上火,浙江余杭市电信局局长徐福新为此去日本考察,发现了被称为「穷人的蜂窝」的 PHS 技术,认定其在中国大有前景。回国后,徐福新接连接触了爱立信、中兴、华为等各式公司,外商一心冲击 3G 技术,看不上 PHS 技术,国企保守,不敢踏出第一步,民企十分动心,权衡再三却还是选择在旁观望。
只有 UT斯达康不请自来,买断该技术,斥资数千万元,孤注一掷发展这项业务。事后很多人评价这一决定,都认为是「赌徒心态」在主导,然而对于这家空有资金却找不到机会的公司来说, PHS 技术就是当时最好的突围武器。
只有输了,「赌徒」才是个贬义词
UT斯达康在中国市场徘徊已久,当然很清楚,中国电信没有移动牌照,又不想放弃在移动市场分一杯羹, PHS 技术一定会被其大力推广。因为 PHS 技术并不高深,说穿了,就是加强升级版的无绳电话,利用微蜂窝基站,将无线市话手机接入本地固定通话网,建设成本低,资费也就低,很容易与中国移动拉开价格差距。
果然,在 UT斯达康和中国电信心照不宣的合作下, PHS 化名「小灵通」,星火燎原般在中国市场铺开。在 UT斯达康的帮助下,中国电信赶在移动通信列车真正高速运行之前,登上了末班车。
UT斯达康也借力中国电信,成功在纳斯达克上市,当天就创下 278% 的涨幅,为软银赢回了一百多倍的投资回报。吴鹰因此得名「小灵通之父」。
2002 年 8 月,小灵通在 200 多个中小城市开通,用户超过 600 万。
2004 年,小灵通攻克北京、上海,实现全国开通,用户超过 4700 万。
2006 年 10 月,小灵通用户数量达到历史顶峰 9341 万,占据全国移动电话用户总数的四分之一,当初犹豫不肯上车的企业,也纷纷掉转头来,在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底下分一杯羹。
然而在光鲜的数字背后, UT斯达康早已体验到和当年的中国电信一样的窘境:在移动手机的挤压下,小灵通的增长率越来越低, 3G 技术即将成熟,小灵通却看不到迭代升级的前景,一旦中国电信拿到移动通信牌照,小灵通随时都将成为弃子。
为此, UT斯达康早早开始打造备胎,在小灵通大获成功后,就将目光投向了 3G 。 2003 年、 2004 年两年间,UT斯达康通过 4 次总价十几亿的大收购,构建了一条从 CDMA 数据传输设备、客户资源、基站技术、核心交换技术到手机终端业务的完整产品链。
当时,世界主流的 3G 通信标准有三种,第一种是 WCDMA ,欧盟力推,虽然昂贵但应用范围最广;第二种是 CDMA2000 ,美国主导;第三种是 TD-SCDMA ,中国从欧洲手中接过来改进的。
UT斯达康所选择的是欧盟通用的 WCDMA 标准。在高层的打算中,中国市场大有可为,产业链完整的 WCDMA 会无缝衔接,成为下一个小灵通,因此对于当时整个公司三分之一以上的盈利来自于小灵通的局面,他们并没急着改变。
但UT斯达康乃至全国通信商和运营商都没料到的是,中国的 3G 牌照会如此「难产」。
在 3G 许可出炉前的阵痛期,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不断新建基站扩大信号范围和强度,又利用合约机的形式,降低入网标准和套餐费用,小灵通信号差的痛点饱受非议,国内用户不断流失。
与此同时,UT斯达康投入在 3G 产业线上的投入超过了小灵通业务累计收益,研发费用骤升,财报一度很是难堪,甚至因为无故延迟披露,收到了摘牌警告。
「拿着小灵通,站在风雨中。左手换右手,还是打不通 。」
2006 年底,在盈利的重压下, UT斯达康宣布退出没有竞争力的 CDMA 研发,专注于小灵通和 IPTV 。
这是 UT斯达康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次转型,重点在于深挖 PHS 技术,解决基站信号弱的问题,同时开发软件,让小灵通支持互联网模式,添加增值服务。在小灵通之外, UT斯达康把重点放在了 IPTV ,也就是互联网基础上的交互电视。
不得不承认, UT斯达康的嗅觉非常敏锐,在 3G 真正来临之前,它布好了全产业链,在手机互联网和流媒体时代到来之前,它又意识到了互联网增值服务。
然而时运不济,坚持不住的 UT斯达康卖掉 3G 部门,重新投入小灵通时,却碰上谷歌收购安卓、苹果发布 App Store ,手机的生态系统完全改变了。
友商如中兴,已经开始收缩 3G 规模,悄然投入到智能手机开发中;如华为,已经避开国内难产的 3G 牌照,拿着占全球 10% 以上的 LTE 专利,开拓海外市场。
2008 年,运营商巨头再次洗牌,中国电信终于获得移动通信牌照,迫不及待买来 CDMA 部门。次年,一则通知下达,要求小灵通所使用的 1900-1920MHz 频段在 2011 年底前完成所有无线接入系统的清频退网工作,以确保不对 TD-SCDMA 系统产生有害干扰。
3G 的黎明来了, UT斯达康的 3G 部门却永远留在了黑暗中,小灵通成为弃子,寄以重望的 IPTV 又因为处于工信部和广电总局的交叉管理环节,推行缓慢。 UT斯达康进入了它的至暗时刻。
因为 UT斯达康和小灵通,中国电信和中国移动再次站到了 3G 的同一起跑线上,但当 UT斯达康陷入困境时,忙于抢占先机的运营商,无暇再给它什么优待,在 IPTV 上孤注一掷的 UT斯达康,只好选择与广电总局合作,渐渐隐在幕后,专注推广 IPTV 业务。
2014 年 10 月 1 日,所有小灵通基站均被关闭,风靡十余年的小灵通彻底消失, UT斯达康也彻底成为了一家主营宽带业务和媒体运营服务的公司。时至今日, UT斯达康的每股单价不足 4 美元,不到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
从创立到上市, UT斯达康只用了 5 年时间,从绩优股到归于平淡,也只用了 5 年。小灵通是 UT斯达康绕不过去的巅峰,但从一开始,精于技术的 UT斯达康高层们就知道,这个巅峰的地基并不稳固,只能作为过渡的桥梁。
UT斯达康不是没有忧患意识,而是太过忧患,乱了阵脚。从 3G 的口号喊起来,到第二只靴子真正落地,所耗费的时间远远超出 UT斯达康的预料。
UT斯达康过早投入了资金积累,当投资人盈利的重担压下时,决策者又没能扛住,慌乱抛售 3G 资产,进入 IPTV 市场,错过了和中兴、华为等友商一起进军智能手机的机会,最后只好无奈转型,专注幕后服务。
时至今日, 3G 即将迭代为 5G ,中国电信、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仍然在你追我赶,但当年游走于三巨头之间的通信公司们,有的元气大伤,有的改头换面,有的却已做成了全产业链,敢于杠上一个国家。
没有一个公司是永生的,但当寒冬到来,不得不咬牙硬挺时,不妨回过头去看看其它公司的过去。在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中,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参考资料:
[1] 李华:UT 斯达康为何没落,知识窗
[2] 李萧然.:悲情吴鹰谢幕 UT 斯达康一个资本力量下的牺牲品,IT 时代周刊
[3] 宁钟, 闽雄军:基于战略联盟的组织学习与知识创新研究―以 UT 斯达康与电信的战略联盟为例,研究与发展管理
[4] 吴玉琦:从 UT 斯达康危机探研企业对外股权投资业务内部控制,厦门大学 2009 年硕士学位论文
[5] 杨清香, 张晋:内部控制缺陷及其改进——来自 UT 斯达康的案例
[6] 任正非:多路径 多梯次 跨越「上甘岭」攻进无人区,2016年2月27日在巴展和乌克兰的谈话要点
[7] 张利华:华为研发